到了這個時候,羅家來送親來的孃家人,就該要走了。不過在他們走前,有早就給其預備下的三杯酒要先喝過。此一俗,喚作“親送客”。這個儀式,不用鄧舍親自去做,委託給親戚就行。他沒甚麼親戚,任務就交給了趙過。三盞酒過,羅家人告辭退走。趙過等送至出門,此為“走送”。
羅官奴孃家人已走,說明親迎的儀式已經走過,可以拜堂了。
按照宋時的風俗,新郎官所穿的衣服,卻還並非是後世的大紅禮服,而是綠色的衣裳,戴花幞頭。鄧舍不願穿綠衣,選了紅袍。來入新房,在床前請羅官奴出。借這機會,細細地打量她了好幾眼。
從早晨至今,鄧舍一直都在忙著種種的儀式,這也是頭一次有空來看羅官奴。見她坐在床上,分毫不亂。一雙纖纖玉手,露在衣袖之外,安靜地放在膝蓋上邊,也是穩穩當當,甚是從容,半點不見有驚亂的跡象。
鄧舍心中暗暗稱奇,不覺想道:“不料阿奴小小年紀,人卻倒是十分鎮靜。這周圍人聲嘈雜,且嫁為人婦,何等大事?竟是一點不見她有慌亂。”他因低聲說道:“阿奴,怕麼?”半晌沒聽見回答,又問了一遍。
羅官奴抬過頭,——雖然她什麼也看不見,但這應該是下意識的動作,輕聲答道:“怕卻不怕,只是好生氣悶。”
從早上出門到現在,她的蓋頭就沒掀開過。只聽到熱熱鬧鬧,卻眼前丁點的光景不見,她要不氣悶,倒卻才是奇怪。
鄧舍卻是沒有想到她會給出一個這樣的回答,失笑說道:“且再忍耐片刻。我這就可以把你的蓋頭掀開了。”
見羅官奴蓋頭微動,卻是她點了點頭,又聽她說道:“爹爹,奴奴……。”也不知她想說些甚麼,鄧舍卻頓時被嚇了一跳,生怕別人聽到她對自己的稱呼,急忙將之打斷:“我早先就給你說過,這個稱呼以後不要再提。以後你就是我的燕王妃,更是不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稱呼與我。”
“是了。殿下,奴奴,……。”
“也不要這樣稱呼你。”
“殿下,妾身,……。”
羅官奴連換了三次稱呼,話才起個頭,就聽到門外的禮儀郎高聲說了幾句甚麼。即有人捧著一樣東西,行走入內,雙手奉上。卻是一個同心結,乃是用紅、綠兩色的綵緞綰成。而這綵緞,則又是由燕王府與羅家各出一條。此一俗,謂之“牽巾”。象徵恩愛。羅官奴用手拿住,鄧舍掛在笏上。又有人奉上小秤一個,鄧舍接住,用之挑開了羅官奴的蓋頭。
蓋頭掀開,鄧舍只覺眼前一亮。見慣了羅官奴小女兒的打扮,此時開了面、梳起婦人的髮髻,別有一番風味。也許因了室內太熱,又或者是因“氣悶”,羅官奴兩頰紅潤,宛如霞飛。一對黑溜溜的眼珠,哪兒也不去看,也與鄧舍一樣,先就朝往鄧舍的臉上看去,看過臉,又看衣服。一句話脫口而出:“爹爹,你今天的打扮真是好看!”
鄧舍啼笑皆非。剛才提醒過她,轉眼就忘,卻還是用的這個稱呼。好在室外喧鬧,羅官奴話音也低,沒有別人聽到。不過,卻有耳朵伶俐的,聽到了點她的後半句話,都是不由聞言即笑,不免湊趣說道:“主公可是今天的新郎官,打扮的怎能不好看?”諸人皆鬨堂大笑。
兩人牽巾,鄧舍在前,倒退而行,牽引著羅官奴,面對面出來,來到家廟之中。
燕王府裡,本無家廟。為因大婚,特地闢出來了一處房舍,供奉上有鄧舍這一世的父母、祖輩,並及鄧三的畫像和神主。拜堂之前,還需得先要拜見祖先神靈。鄧舍與羅官奴行叩拜大禮。然後,換了羅官奴倒著出來。她既嫁給鄧舍,就是鄧舍的人,這是在表示對夫家祖先的尊敬。
又還有拜親戚等禮,鄧舍沒親戚,這一個就可以省了去。
兩人再轉回新房。房中鋪席,鄧舍站在東邊,羅官奴站在西邊。夫妻交拜,此時可行。羅官奴先拜,鄧舍答拜。按照宋時風俗,鄧舍拜兩次,羅官奴要拜四次。交拜禮畢,送入洞房。這時,又有“撒帳”。
禮儀郎一邊不斷地吟誦喜詞,一邊拿著同心花果和特製的錢幣撒向幃幕間,錢幣上刻有“長命富貴”等吉祥的話。其所撒之方位,則包括有東、西、南、北、上、中、下、前、後。一時間,室內人滿,室外擁擠。
鄧舍坐在床上,側有玉人,看喜慶的糖果與錢幣到處紛飛。聽禮儀郎吟誦說道:“灑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蔥籠長不散,畫堂日日醉春風。灑帳西,錦帶流蘇四角低,龍虎榜中標第一,鴛鴦譜裡穩雙棲。……。”
朗朗的吟誦聲,傳入院中,混入風裡。
鄧舍的視線,也從禮儀郎、房內諸人的身上,隨之漸漸地轉去室外。他雖面容歡喜,但卻若有所思。諸人的喧鬧、禮儀郎的吟誦都皆慢慢隱去,他的耳中,似忽有干戈鐵馬入來。日頭高升,已快午時。益都前線,不知如何?他轉眼去往室外的人群裡看,鄧承志又匆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