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之前,皇宋亦為正統。國家之寶,天下重器,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今當戰亂,非到水落石出,‘忠’、‘賊’如何可辨?”
孛羅勃然大怒,推開懷中美人,一躍而起,抽出放在胡床邊兒上的短劍,一手持劍,一手握拳、攥住衣襟,往前行了兩步,逼視方從哲,怒道:“大膽反賊!竟然敢在俺的面前,口出狂言!俺且問你,是不想活了麼?”
“將軍現居元廷高職,坐擁數萬精卒,鎮守大同。大同,人皆以之為是大都的悍蔽。若以人體相比,將軍就好比是為元廷的左膀右臂。既擔負如此的重任,自當明辨天下之形勢。當今天下,豪傑競起。元失其鹿,群雄共逐之。將軍若能明白這個形勢,則前漢、後漢的故事,或許還會重現在今日。而若是將軍不能明白形勢,徒然用強勢以壓人,則雖秦之強,兩代而亡!……,從哲書生,將軍又何必持劍相脅?”
西漢雖亡,有光武帝中興漢室,繼而建東漢,又延續了宗廟數百年之久。方從哲以古喻今,借用西漢末年的形勢來比喻當下。其實就是在對孛羅說:蒙元雖失其鹿,但是現在群雄紛爭,還沒有到塵埃落定的時候。蒙元究竟是會像秦朝那樣,雖強而亡?抑或是會像兩漢一樣,可以再度中興?這是誰也說不準的。你孛羅帖木兒既然身居高位,對這個形勢就應該看的很清楚,不應該一聽到逆耳之言,就驟發雷霆之怒。
畢竟是有求於人,這番話,看方從哲說的似有道理,可稱中肯,其實潛在的意思,已經是微有向孛羅服軟。蒙元大廈將傾,這是有識者皆可以看出來的。又怎會如前、後漢時?
且,方從哲是海東的臣子,若果真蒙元如前、後漢時,又再度中興,海東怎麼辦?將會置海東於何地?但是,既然是來說孛羅的,就不能直言不諱,為了完成任務,適當的服軟也是必要的。縱橫之術,又被稱為“長短之術”。所謂“長短之術”,“長”,即為“飾辯虛辭,高主之節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只說對方喜歡聽的話。
果然,孛羅聞言,怒色稍息。卻仍不肯收劍。退坐回入胡床,將劍放在膝上。方從哲不卑不亢,又說道:“我今此來,求見將軍,非是為與將軍討論‘正統’。從哲有一言相問,還請將軍能如實回答。”
“你且問來。”
“將軍視我海東如何?”
孛羅默然,他早在一年多之前,就曾與海東交過手。察罕腦兒一戰,海東軍卒雖落包圍,視死如歸。他麾下上將竹貞,用優勢之軍力,也沒能從中討得多大便宜。良久,他答道:“你海東之軍,可稱勁卒。”
“較之察罕如何?”
“益都之戰,你海東儘管落處下風,不能稱敗。”
孛羅也是一時的英雄人物,既然方從哲是在用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來請求他的意見,他也自然不會再說假話。亦然實事求是的回答。——,其實,他對海東的實力,也是頗為顧忌的。要不然,適才方從哲引起他的大怒,他為何不當即斬殺了,反而還肯與方從哲說話?
他的心思,方從哲此時已經大致猜到。
孛羅雖然先是一上來,就痛斥方從哲為“狡言善辯之徒”;緊接著又抽劍做出大怒之姿態,但是既然他現在肯如實回答方從哲的問題,其實也就說明,他實際上也還是想聽聽方從哲想要給他說什麼的。
綜合他前後的態度,方從哲心中大定,想道:“此事已有三分成了。”他又問道:“從哲再請問將軍,察罕何許人也?”
孛羅乃是蒙古功臣世家的出身。蒙元朝廷,最講究的就是“根腳”。“根腳”也者,即其出身。察罕縱然稱雄天下,出身卻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軍戶,孛羅又怎會看得他起?嗤之以鼻,心中想道:“色目小兒。”但是這話卻不能對敵國之人講,回答方從哲,說道:“我大元之棟樑。”
“察罕之軍如何?”
“軍強將勇,謀臣如雨。”
“相比將軍如何?”
孛羅之軍,稍有不如察罕,卻不肯自認不如,強自答道:“不相上下。”
“察罕之軍與將軍不相上下。而數月前,我海東與察罕又曾有一戰,如將軍所言,雖落下風,不算為敗。則便也就是說,我海東之軍與將軍、與察罕也大概也可以稱之為‘不相上下’了?”
方從哲繞來繞去,孛羅不知道他想說什麼,皺了眉頭,道:“姑且算是。”
“從哲雖為浙人,卻也曾經遊歷天下。再請問將軍,河東之地,土地最為肥沃、可稱糧倉的地方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