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個拌嘴、打鬧,顏淑容充耳不聞,只管看書。有時畫畫,或者彈琴。這一日,西施又來與她說,抱不平,說道:“小姐,可聽說了麼?殿下不是從浙西買糧?昨天,張士誠隨船給殿下送來了幾件禮物。
“裡邊有好大一個屏風,全是用各色珠寶打造的。小姐你猜怎麼著?殿下瞧見,說了一句‘如此奢侈,非我可用’。倒好!轉手就賞給了羅家小娘子。不是殿下可用的,羅家小娘子就可用麼?怎麼不見賜給小姐!”
鼓起了小嘴,悶悶不樂。
顏淑容正在寫字。又是一身男裝,長袖飄飄,文雅清秀。先沒搭理西施,沉心靜氣把字寫完,退了幾步,再三端詳,自覺滿意。方才輕輕放下狼毫毛筆,笑了笑,不以為意地反問道:“賜給我作甚?”
“表、表、表示重視!”
“表示重視?你看我日常所用,有幾件鑲珠嵌寶的?殿下明知我不喜此類物事,為何還要賜給我?這才是表示了對我的重視。如若是殿下明明知道我不喜歡此類物事,反而卻還是賜給了我,我才會反而不喜呢。
“怎麼?我還沒有生氣,你嘟著小嘴,生甚麼氣?是了,雖然我不喜歡,但是如若殿下將屏風賜給了我,卻好叫你出去吹牛,對麼?”
“小姐!”
顏淑容長袖一揖,學西施說話,道:“公子。”
西施翻了翻白眼,無可奈何,說道:“奴婢算是服了您了,小姐!”
“做奴婢的服氣主人,本就是天經地義。”
“……,小姐才寫了字,手上怕會沾些墨水。奴婢給您打水去。”西施一肚皮的怒氣過來,半肚皮的哭笑不得而去。她才出去,貂蟬露了露腦袋,躡手躡腳地跑了進來,裝著收拾東西,一邊偷看顏淑容的神色。
顏淑容在室內轉了兩圈,推開窗戶,看一看風景;取過銅鏡,映一映面容,冷不丁忽然問貂蟬,說道:“你偷覷我半天了。是我臉上長花兒了麼?雖說我的容顏,確也可稱‘花容月貌’,但也值不得你這般偷看吧?”
貂蟬嚇了一跳,差點把手裡的東西丟掉,慌忙放好了,說道:“奴婢、奴婢,……。”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顏淑容放下銅鏡,轉到貂蟬面前,伸出手指,勾起了她的臉,一手託著腮幫,若有所思,說道:“西施才去,你就又來。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會因為西施說的那些話,因為那個勞什子的屏風而生氣,對不對?”
貂蟬吱吱嗚嗚。
顏淑容一笑,說道:“西施說你動了春心。我原還不信。如今看來,還真是如此!你也不是為怕我生氣,你為的是怕我生殿下的氣,是不是?”貂蟬的臉又紅了,紅撲撲的,像個紅蘋果,說道:“不是!不是!”
“哈哈!你且來看,……。”引了貂蟬來到案几前邊,顏淑容指著她寫成的那幅字,問道,“你可認識,我寫的這幾個字是甚麼?”
貂蟬數了數,總共十個字。她歪著頭,一個一個地點,遇到不認識的就跳過去,認識的就唸出來,念道:“……,如山上,……,若雲,……月。”顏淑容誇獎她:“不錯,不錯。比西施強多了。居然都能認得六個!”
“這是兩句詩麼?”
“不錯。”
貂蟬雖識字不多,好聽詩詞,央求道:“念給奴婢聽聽好麼?”
顏淑容立在案前,遠望窗外,春雲堆柔,碧玉柳清。早春的景色乾淨而明媚。雖也早已是春天,細細比較下來,卻又與三四月份的深春截然不同。少了幾分過濃太甜的蜜意,卻自又多了一番清爽分明的個性。春寒料峭,室內溫暖。她曼聲吟道:“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
“又是雪,又是月。好清冷的兩句詩!小姐,這是誰寫的?又是想要表達什麼意思的呢?”
顏淑容只回答了貂蟬的前一個問題,說道:“我給你講過卓文君的故事。這幾句詩,就是她寫的。”顏淑容越是不回答,貂蟬就越是感到好奇,追問:“那,這兩句詩,到底是在講什麼?是想表示什麼意思的呢?”
這首詩,是卓文君寫給司馬相如的。全詩很長,下邊接著的兩句是,“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卓文君聽說司馬相如要討妾,所以寫了這首詩,寄給他,要與他分手,“相決絕”,表示決裂,要永不再與他相見。
“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兩句,則是用的比興的手法,用“雪”和“月”來形容她本人對感情的堅貞,以及不容對方三心兩意的堅決。
顏淑容雖與鄧舍還不熟悉,也更不能因為鄧舍或有兩意,便相與決絕。但是既然註定,她要嫁入燕王府;既然註定,她要成為鄧舍的人。那麼,她所能夠做到的,也就只有保證她本人對鄧舍“皚皚如雪,皎皎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