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人同口齊聲:“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臣等與主公誓言,察罕犯我疆土、殺我百姓、毀我家園之仇,早晚必報!”
“且飲此杯。”
諸人又或掩袖、又或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隨後,鄧舍第三度把酒杯舉起。他轉顧諸臣,面色稍和,笑道:“第一杯酒,敬的勇士。第二杯酒,牢記此恨。這第三杯酒,諸位,你們說,該有個怎樣的名堂、為什麼而喝?”
姬宗周想道:“緬懷過亡者,銘記過深仇。此次夜宴,既然以慶功為名,第三杯酒,自然該敬功臣。”他低首斂眉,不由猜測。“再從主公適才誇獎功臣的話中可以聽出,雖沒說出此戰誰的首功,似乎卻非文平章不可。”做出了推斷,“這第三杯酒,定然是敬文平章。”
他雖猜出了一個答案,卻保持低調的作風,不肯露頭回答。
兩個月來,顏之希一直在忙於安撫城中。這回的夜宴,是他最近時間裡,頭次參與的大規模群臣聚會。因為休息不足,他此時的氣色很不好,面容憔悴,向來保養的又黑又亮的鬍鬚,也變得有些乾枯與蓬亂。
昨日的議事會,他儘管沒有參與,傍晚迎接文華國,他卻是有去。他強忍睏倦,心中想道:“今天文平章來到,主公親迎出三十里,更步行相接。禮節之重,著實罕見。這第三杯酒,自當為敬給文平章無異。”
想到了這兒,他不由又想起見到文華國後,文華國的那些表現。他位置較為靠後,斜斜往前瞄了眼,看了看文華國,又心中想道:“文平章看似粗人,傍晚的那一出,卻表現得端是了得!
“當著三軍之面,在諸將的面前,嚎啕大哭,像是情感外露。但他身為一軍主帥,久掌軍權,豈會不知為將者,應該以威為重?當著諸將的面,他不顧身份,嚎啕如鄉野民夫,卻實則為打消主公的疑忌。
“他這一哭,指揮數萬精銳,意氣風發、轉戰數百里、逼退察罕的威風頓然全失,救援益都的功勞也頓時全失。
“高明,真是高明!
“不但如此,他還又先後痛罵張歹兒、劉楊、吳鶴年。此三人者,皆主公之心腹。張歹兒坐鎮關北重地,劉楊執掌平壤水軍,吳鶴年把持民生經濟。看起來,文華國是在對他們表示不滿。
“然而,換個角度去想,張、劉、吳三人,本來就是主公放在朝鮮以分文平章之權的。文憑在對他們越是不滿,主公對他,反而不就是會越放心了麼?因為他罵得越狠,越表示朝鮮分省並非一塊鐵板。
“主公困守益都兩月,與平壤幾近訊息隔絕。文平章既來,又引千軍萬馬,聲勢一時無兩。雖察罕之退,非他一人之功,但就益都全省視之,卻多以救星來看。此正主稍疑、臣稍強的微妙之際,稍不留意,後果就不堪設想。殊不料,文平章卻奇招迭出,先自墮威風、再痛罵重臣,不過小小的兩招,就輕巧巧化解去了主公對他的猜疑。
“更又且,他當時在話中又穿插了姚好古,說姚好古多次阻攔他提前渡海。這是什麼意思?無緣無故地說這些幹什麼?可不就是為了向主公暗示,此次海東援軍之所以能順利地渡海救駕,非是他一個人的功勞。姚好古也有大功。擺明了此是為分功之舉。
“……,文平章,文平章。久聞他在平壤似粗有細,管一省之地,雖大而化之,卻從沒有過錯處,並且有慧眼識人的美譽。俺原先還以為,這無非是些阿諛奉承之徒的溜鬚拍馬之詞。以他今日的舉動觀來,果有其不同常人之處。
“只是不知,這個方法,到底是他自己想出的?抑或別人諫言的?”
文華國也是一臉的洋洋得意,儘管低著頭,近處的人、比如趙過,卻也能把他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更見他嘴唇蠕動,細細聽來,似乎在說些甚麼:“此戰,……,臣之功雖大,主要還是主公指揮如神,……。”等等的言語。
以趙過的穩重,也不由啼笑皆非。他這卻是不等鄧舍敬酒,便先在排練謙虛之辭了。鄧舍離文華國也不遠,一樣隱隱聽到了些,他微微一笑,往文華國看了看,笑道:“阿叔勞苦功高,自不用多講。但這第三杯酒,我卻不是敬與阿叔的。”
端著酒杯,鄧舍走下堂上,來到洪繼勳的身前,雙手捧杯,神色端重,言辭誠懇,說道:“察罕圍城月餘,攻戰不下數十。若無先生殫精極慮,與本王謀劃計策,益都城池能否守住,實在兩可之間。無先生,便無益都。無益都,便無本王。無本王,談何海東?先生之功,實為居首。此杯酒,請先生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