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國策馬奔行,來到鄧舍近前,翻身滾落馬鞍,一句話也不說,只管撲通一聲,先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主公!主公!”鄧舍措手不及,嚇了一跳,慌忙去攙扶他,說道:“阿叔,你這是怎麼了!咱們叔侄多月未見,今日相見,本為好事。你為何痛哭流涕?”
文華國身重體沉,拗著力氣不肯起來,掙開了鄧舍的手臂,“通通通”,可著勁兒地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嚎哭,叫道:“狗日的韃子,入他孃的老匹夫察罕!主公,韃子兵圍益都兩個月,你都不知道,俺心裡是個什麼滋味!擔驚受怕!俺就想,被困在益都裡的,咋不就是俺哩?張歹兒那王八犢子!……。”
“張歹兒?”
“就是為了等他的關北軍,俺才來益都的這麼晚。還有劉楊,面善心裡猴的狗東西!俺叫他準備海船,直拖延了大半個月,才勉強湊齊。還有,吳鶴年這老王八,人樣蝦蛆,呆裡撒奸。俺叫他負責糧秣補給,總歸就是使喚不動,直用了一個多月,才勉強給俺備齊。主公!這些狗日的,都是腦袋欠砍!他們都不知道,俺這倆月,簡直度日如年!要不是姚先生一再來信勸阻,俺怕不早就只引了平壤軍,殺來救援主公了!
“主公!主公!”
文華國嗓門粗,哭得驚天動地。地上塵土多,他又狠命地磕頭,把臉上糊弄的一塊塊黑。直看得洪繼勳諸人哭笑不得。
他痛罵張歹兒、劉楊、吳鶴年等人,好像這些人多不忠心似的,實則是沒有理由的。關北離平壤遠,道路難走,張歹兒臨走前,總還得把地方軍事安排一下,他能及時趕到平壤,已經是千趕萬趕了。
劉楊徵集海船,海船好徵集,水手不好徵集。大半個月就能備下可運輸數萬人的船隻,算是很好的了。
吳鶴年籌措糧秣,這就更不用說了,不但要籌措,還得從各地運輸到平壤集中,冰天雪地的,難度更大。也就是吳鶴年了,換個別人,尋常庸才,不夠幹練的,別說一個多月,兩三個月也不一定就能籌好。
文華國的這些抱怨、痛罵,不過是在表示他對鄧舍的忠誠而已。看似毫不講理,越不講理,效果越好。鄧舍失聲大笑,他一個人扶不動他,把李和尚、畢千牛叫來,三個人用力,這才算把文華國攙起來。
文華國淚眼花花,抽著鼻涕,抹了把臉,細細地打量鄧舍神色,看沒幾眼,怒從心頭起,不由分說,伸手把畢千牛揪了過來,劈頭蓋臉就是兩個大耳刮子。
畢千牛現如今堂堂都指揮使的身份,也四十多歲的年紀了,莫名其妙地被文華國揍了兩巴掌,半聲不敢出,懵然不知其解。鄧舍大驚,見文華國打了兩巴掌似不過癮,把腿也抬起來了,忙拽住了他,叫道:“阿叔!你這卻又是為何?莫非,千牛哪裡得罪你了?”
文華國戟指大罵,點著畢千牛的鼻子,叫道:“當日,主公從平壤來益都。你是主公的侍衛隊長,俺親口與你交代,要把主公照顧好!俺且問你,為何比起當日,主公消瘦了這麼多?不錯,俺聽說你升任都指揮使了,莫不是,當了個狗屁官兒,就不把主公當回事兒了麼?就把俺給你的交代,丟到九霄雲外去了麼?”
畢千牛有委屈說不出,站直了身子,低著頭,諾諾唯唯。
鄧舍明白了原委,不由一笑,說道:“阿叔,不必動怒。這卻不怪千牛。是前些日子,我自己不太注意,略染了些風寒。如今早已好了。”看文華國臉上太髒,親用袖子,幫他擦拭乾淨,笑道,“阿叔年歲不小了,如今且又執掌有一省之權,麾下數萬之眾,怎麼卻還像個孩子。當著三軍之面,在諸將面前,嚎啕大哭,成何體統?”
“一省之權,數萬之眾,又怎能與主公相比?”文華國轉過頭,銅鈴大的眼,瞪立在身後的諸將,惡狠狠地道,“俺見著主公,心中歡喜,情不自禁。你們誰覺得好笑?老子把你眼給摳出來!”諸將噤若寒蟬。
文華國又將臉轉回,拉了鄧舍的手,左看右看,大笑起來,說道:“主公,俺有句話,不知當說不說。”
“只管說來。”
“你是俺的主公,卻也是俺的舍哥兒。舍哥兒,兩個月不見,俺怎麼看你這個頭又像是長高了呢?”
鄧舍愕然,又不禁失笑,他雖年少,個子卻早長成,怎會倆月不見又有長高?他說道:“阿叔,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或許是因你太過想念,故而有此錯覺吧?”鄧舍早先預備的有酬勞、賀功之辭,受文華國這一打產,頓時不好再說出來,顯得見外,改而敘說別後相思之情。
正說間,趙過牽馬來到。
原來,卻是鄧舍下馬步行的時候,文華國、趙過等人都看見了。文華國、佟生養沒有下馬,只是快馬加鞭,提快了奔行的速度。而趙過卻不敢託大,也改為牽馬步行,直走到這會兒,才來到相見的地點。
李和尚、畢千牛端來酒案,鄧舍與諸將分別斟上,一飲而盡。數萬的援軍自有人招呼,引去築營、宿住。文華國等人,則隨了鄧舍迤邐回入城中。城中早備下酒宴,更請了傅友德也有出席,夜宴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