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樣的深仇大恨,不報委實不甘!小人痛哭一場,綁了孩子在背上,當天晚上潛入韃子大營,殺了一個千戶官,本來還想放火,不小心被韃子發現。好容易逃將出來,一路亡命,兩個月前,到了平壤。
“前陣子,聞聽將軍募兵,於是便來應徵。”
“兩個月前?你適才不是講你在這平壤城中有家有業麼?”
那漢子面色一紅,伸出拳頭,道:“不敢隱瞞將軍。小人在城中的家業,全靠一對兒拳頭打出來。孩子小,沒個娘不行,討了個高麗婆娘。”搞了半天,這一位收保護費為生的。
話說回來,他適才講的經歷,太慘了。比起中原,平壤到底太平許多,許多百姓聞所未聞,不由為之悽然,同情心大起,九成以上,忍不住開口替他求饒。鄧舍微微頷首,嘆息道:“瞧不出,你還是個孝子、慈父。”
那漢子咚咚咚磕頭,撞在石板地上,額頭上鮮血直流。
“小人曾聽將軍說,丈夫當死得其所。求將軍開恩,饒他一命,容他戴罪立功。”若說畢千牛先前只是愛才之心,現在則頗為惺惺相惜了,他領頭,數百人齊聲大呼:“求將軍開恩,饒他一命,容他戴罪立功。”
嘡啷一聲,鄧舍長刀出鞘。
“頭可留,罪不可恕。”鄧舍提刀、免冠、割發,道,“教不嚴,這是我的過錯。割此發,代他頭,明我心志。以後,敢有再犯我法紀,蔑我百姓者,今日與諸位立誓:‘雖顯宦,不可免罪;雖千里,不能免死!’”
割發明志,平壤立誓。十四個字,落地鏘鏘,眾百姓感奮不已。
那漢子羞愧到了極處,又是羞愧,又是激動。他心中激盪,大叫道:“小人的性命,從此歸了大將軍!”
“儘管我割發代你死,你也活罪難逃。帶下去,軍棍一百,發往新軍之中,做一個馬前卒子!”
所謂馬前卒子,就是在大官人馬前吆喝開路的兵卒差役。放在這個語境中,顯然驅為軍陣先鋒的意思。但凡戰事,死傷最眾的當數先鋒。這漢子死罪雖免,但受到的處罰不可謂不重。圍觀眾人心服口服。
畢千牛派出兩個侍衛,帶了他下去受罰。鄧舍留下一人,暫且幫助兩個高麗文吏看住榜文,等方米罕及平壤府另外派人過來交接。處理過此事,隨後他在百姓欽服、敬畏的目光中,上馬回府。
……
他當街賞罰,斷髮立誓的事,很快傳遍了平壤,傳入了許多人的耳中。
張德裕失聲叫道:“收攏人心,小鄧好生狡猾!萬料不到曹阿瞞的故技,竟然會重現今日。”他坐立不安,問劉旦,“可與高麗使者聯絡上了?……速速去做!本官要儘早趕回,相爺還是小看了他也。”
高麗使團所住的地方,與迎賓館一樣,周遭遍佈士卒崗哨,防範森嚴。
就在劉旦鑽營打探、尋找機會,以圖混入的時候,高麗使者也聽聞了此事,他半晌無言,喟然長嘆,道:“今小鄧割一發,收效強過殺一頭。假以時日,北界的民心必然就要盡數歸之於他了呀。”
洪繼勳聞訊大笑,向左右道:“身體髮膚,授之父母。況且主公千金之軀,《春秋》大義,法不加尊。今日道路上遇到意外的事,主公立刻就能做出惋惜殺卒、割發立誓的舉動,變壞事為好事,既嚴明瞭軍紀,又一舉得海東民心,同時警告妄自尊大之輩,下不為例。一石三鳥,機變之才可見一斑。
“我海東有此明主,何愁不發揚光大?我等得明主,可喜可賀。”
他評點一番,吩咐侍從備紙墨。
好端端的,為何要備紙墨?有屬僚不解,問其意。
洪繼勳說道:“我海東制度粗成,通商初定。軍政格局,至此已經有了一定的規模。官事既畢,可正民風。主公今天明誓言的舉動,不就正預示了下一步,將會把為政的重點轉移到端人心、敦風俗的上邊麼?
“本官既然身居右丞的高位,豈可素餐尸位?速備筆硯上來,待本官書寫條呈,上呈主公。”
他稱讚鄧舍有機變之才,他自己也差不到哪兒去。
姚好古得訊較晚,他忙碌聯絡程思忠、楊誠的事兒,直到入夜,才聽人講起。他細細詢問一番,經過仔細調查過之後,顧不上吃飯休息,當即馬不停蹄,星夜來到鄧舍府中,請侍衛通傳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