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國來到萊州後,知道了中伏的經過,大發雷霆,險些當場砍掉幾個人的腦袋。虧得還是張歹兒勸解,說:“臨戰殺將不祥。”方才免其死罪,准許戴罪立功。他們這些人的腦袋都等同張歹兒救的,也不能不老實。
軍行兩日,距益都不足二百里。
道路上的積雪多半已然消融,泥濘不堪。人馬踩踏其上,不時泥水四濺。輜重車中載滿了石頭等物,拉運起來,十分吃力。牛馬走過,尾上捆綁的灌木,更把地上糊弄得狼藉一片。牽馬趕牛計程車卒們,一個個滿身滿臉的泥水。張歹兒停馬路邊,臨時檢查往返的牛馬群,問道:“這是第幾遍了?”帶隊的百戶回答:“小人等是丁隊,這已是最近十里內的第三次來回走動了。”張歹兒微微點頭,說道:“且再多行兩遍。”
不但牛馬來回走,士卒也是來回走。這一支偏師的行軍陣型,佈置在兩邊計程車卒拉的很長,中間空虛,有足夠的空當做手腳。
聽見馬蹄聲響,張歹兒扭頭去看。見是撒出去的探馬回來。三兩騎士,騎術高超,繞著外邊陣型兜了一轉,打起令旗,斜斜插入進來。戰馬奔走,帶起泥水與雪屑,經過計程車卒紛紛忙不迭地給他們讓道。
探馬覷著將旗方向,徑直賓士近前。顧不得地上泥濘,數人滾落馬鞍,跪拜張歹兒馬前,領頭的是個九夫長,稟道:“報將軍。小人等是天字第一號探馬斥候隊。”天字第一號,是放出去最遠的探馬隊伍,張歹兒點頭,表示知道,聽那九夫長接著說道:“俺們才從益都城外三十里處回來。”
“韃子有何動靜?”
“果中文帥妙計!小人等探知明白,接連數日,韃子調兵遣將,先後有數股人馬進至城外要道某處埋伏。每股約有三千人,總計不下兩萬。”每股有三千人不錯,只不過這斥候探知的“數股”,實則卻都是這同一股的三千人。晝去夜歸。第二天,繼續從益都出發。做出的假象好像便如數萬人馬一樣。
斥候話音才落,張歹兒還沒說話,周邊諸將面色多變。有人問道:“兩萬?你等可探知確切了麼?”那探馬道:“千真萬確。”諸將齊齊轉看張歹兒,又有人道:“察罕設伏之所在,乃我軍必經之地。韃子果然中計,對文帥而言,確實喜事。對我軍而言卻不盡然。我軍少而敵眾,且我軍長途跋涉,韃子以逸待勞。將軍,需得三思,該以何計破賊!”
張歹兒橫放長槍,哈哈大笑,道:“韃子既已入我彀中,此天賜良機,何用多思?傳命三軍,軍行速度不變。我軍只當做不知。教後隊主力刀劍出鞘,時刻備戰。”招呼探馬,又道,“即快馬報與文帥。”微微沉吟,吩咐親兵取出紙筆,寫了幾行字,疊好封住,遞給斥候,命令道,“見到文帥後,記得把本將此信呈交遞上。信中關係軍機,不可落入敵手。”
幾個探馬接令,收好了信,上馬遠去。
有將校問道:“不知將軍信中,寫了些甚麼?”張歹兒笑了笑,不肯說,轉眼看見幾個軍官面帶憂色。不用說,肯定是在察罕伏軍之事擔憂。大凡一軍之中,有勇將,也會有不夠勇敢的將校。不可能每個人都視死如歸,輕生敢戰。他摸了摸手中的鐵槍,不等再有人諫,顧盼左右,沉聲問道:“諸君,可知本將此槍的來歷麼?”
“主公所賜。”
“主公賜本將此槍,為的什麼?”
“為激勵將軍殺賊。”
張歹兒慨然說道:“不錯!主公賜本將此槍,非為裝飾。賜槍當時,有一言授俺。主公說道:此槍跟隨他數年,殺敵何止百數。如今轉賜與俺,希望不要墮了威風。前番高望山中,我軍中伏,敗了一場,本將身為主將,難脫其責。此已是有辱此槍雄風之一也。有一,不可有二。今臨強敵,本將以槍為誓,再有犯軍法、不從軍令者,斬!本將法,不可違也。”
策馬雪上,寒風盤旋身側,迎著西邊下山的夕陽,張歹兒手提鐵槍,神色凜然。諸將不復敢再有異言。未接敵時,需怯。怯則生穩。接敵時,需勇。勇則能勝。張歹兒為將,就是這種。當在萊州城外,他疑心重重,總怕中計,是可謂怯。今日遇到勁敵,勇氣百倍,是可謂勇。
傳下軍令,張歹兒退散諸將,命他們各自預備。又召來關北的嫡系親信數人,與之言道:“察罕用兵老練,向有謹慎之名。他今日設伏,本該十分隱秘的事情,卻居然能被我軍少少的幾個斥候探知,殊為可疑。本將方才寫與文帥的信上,講的就是這點。我軍也不可不防。你等幾人,如此如此。”此數將心領神會,接令自去。
張歹兒是一軍的主將,心有所疑,不能對三軍明言。那樣的話,只會動搖軍心。主將尚且狐疑,何況下邊計程車卒?因此,他不當著眾人的面講,只叫來心腹,私下安排。安排妥當,他極目遠眺,北風從絡繹不絕的隊伍上頭掠過,捲動如林的紅旗,呼嘯著向南方颳去。
南方,益都城外的某處,察罕的伏軍到底是真是假?等著他的又究竟是些甚麼?也許,他很快就可以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