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從龍隨之下馬,親手把他攙起來,打量觀看。見柳三面色蒼白,嘴唇乾燥,雙眼中血絲遍佈,耳朵、臉頰、以及露在外邊的手,多有凍瘡。去益都數百里,回來文登又數百里,天寒地凍,大雪封路,別說柳三,換個鐵人吃不消。
郭從龍更不答話,直接吩咐親兵,抬了柳三等人,便要往城中送。
柳三卻不肯便走。他牢記著使命,掙扎撐起身子,摸出鄧舍的密信,遞給郭從龍。他拿信的手臂,不能自制,顫抖個不住,開口說道:“將軍。這是燕王殿下的密令,吩咐小人務必要親手交與將軍。”嗓音沙啞。
“益都城中如何?”
“韃子攻城甚緊,城中士氣尚好。只不過,……。”
“怎樣?”
“小人與燕王殿下見了一面,觀看殿下的氣色,似乎染上了風寒。”
郭從龍頷首,道:“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柳三問道:“將軍這是要去哪裡?”他在郭從龍的隨從隊伍中,看到了好幾個百戶以上的軍官,還有劉楊水師中的將領。郭從龍答道:“頭批援軍來到,本將要去海邊,迎接他們入城。”
援軍終於來到了。
文登海邊,停靠了數十艘的船隻。有大有小。其中三分之一,是水師的戰艦,餘下的盡皆徵用的平壤商船。一片片的白帆,接連密佈,佈滿了整個的臨時港口。轉小的雪花,好似瓊瑤玉屑,紛搖墜落,落在一望無垠的碧海上。一隊隊全副武裝計程車卒,分別按照營頭,絡繹下船。
岸上,有續繼祖、郭從龍提前佈置下的接應,引導著他們有條不紊,或先就地休整,或者直接走上通往城中的道路。海邊的積雪也很深,不過郭從龍派來的接應隊伍早將其打掃的乾乾淨淨。並不影響行軍。
郭從龍等人策馬來到,一邊給不絕於道計程車卒們讓路,一邊尋找來軍的帥旗。他也是才接到劉楊的通報不久,只知道來的是頭一批援軍,大約萬人。帶軍的主將張歹兒。除此之外,究竟來的援軍有多少步卒、有多少騎兵,帶了多少的糧草,以及隨行了多少的輜重,全都一無所知。
海岸上到處都是剛剛下船計程車卒,一眼望不到頭。
混雜在士卒之間,一面面的旗幟打出來。有紅、有黃、有白、有青、有黑,有的很大,有的較小。旗幟上的圖案也不盡相同。這些,代表了不同的營頭。因為船隻的載重量不同,所以不可能剛好一艘船就能裝滿一個編制計程車卒,為了便於集合,打出各自的旗幟是非常有必要的。
每面旗幟的下邊,不但有本部的將校,也都還會有幾個城內派來的軍官或者文員。方便彼此的溝通,不致使得局面產生混亂。
如果旗幟下是輜重營,抑或騎兵等等,需要攜帶物事較多的,便先原地休息,等輜重、戰馬諸物也到齊了,再開拔入城,到城內、又或者城外指定的地點扎營安寨。而若是輕裝步卒,攜帶物事不多的,則就不需要過多等待,只要人員點齊,就可以上路入城。
上萬人馬湊在一處,有下船的,有尋找本營集合地點的。有騎兵、有步卒。有碰見熟人的,有找不著袍澤的。有暈船的,有受不了寒冷活動身體的。一時間,岸上人喊馬嘶,熱鬧十分。
郭從龍抓住幾個路過的援軍軍官,問出了張歹兒所在的位置。難怪在岸上找不著他,原來他還沒有下船。劉楊也來了,張歹兒坐的便是他的旗艦。所有船中最大的一艘,很好找。
人太多了,騎馬也馳騁不開。郭從龍索性下了馬,把韁繩丟給親兵,步行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到海邊,召來一艘小船,劃至劉楊旗艦的下邊。旗艦船樓的上,站了幾個百戶打扮的水師軍官,正在打著旗語,指揮排程別的船隻靠岸。
郭從龍立在小船船頭,叫道:“劉元帥、張元帥可在船上麼?某郭從龍,前來拜見。”劉楊與張歹兒都是元帥,比他官銜大的多。稱得上“拜見”兩字。那幾個百戶勾頭往下瞧了眼,自有人去報知劉楊、張歹兒知道。不多時,兩人親自迎出艙外。放下舷板,請郭從龍登船。
郭從龍穿的有甲冑,以軍禮相見。夜襲文登時,他和劉楊見過面。張歹兒一直鎮守關北,他兩人卻是從沒見過。張歹兒倒不託大,回了半禮,握住郭從龍的手,笑道:“久仰將軍大名。今日一見,快慰平生。”
郭從龍平素在軍中,也常聽說張歹兒的名號,知道他可算海東宿將,跟從鄧舍的時間很早。或不及文、陳、趙過等上馬賊老人,但也說的是一個老資格了。
拿眼觀瞧,只見他龍眉豹頭,赤面長鬚,姿體雄偉,氣度渾沉,端得威風凜凜。也許因為久鎮關北蠻荒地的緣故,此時雖笑容滿面,顧盼間,不經意卻便殺氣隱現。若把楊萬虎比做一柄鋒芒畢露的長刀,那麼張歹兒便如同一杆黝黑厚重的鐵槍,不動則已,動必風雲變色。這個念頭在郭從龍的心中一閃而過,他恭聲道:“元帥之名,末將亦然久仰。常聽主公提及,說元帥曾有言道: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末將也嘗竊思,非大英雄,難以說出此言。早不勝敬仰。今得一見,實在得償夙願。”
劉楊在旁邊笑眯眯聽著,等他們敘禮告一段落,肅手相請,道:“俺們來文登,郭將軍你是主人。現在你來俺船上,俺則成了主人。且請入內,有海東好參茶一碗奉上。權且祛祛寒氣。”諸人入內,分賓主落座。
艙內生的有地火,暖氣襲人。寒暄兩句,道了辛苦,問過一些路上航行的情形,又回答了一番益都戰況的形勢與現下整體戰局發展的情況。郭從龍言歸正傳,說道:“此番所來援軍數目,不知具體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