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勝之前的表現儘管十分慷慨激昂,也有膽氣豪壯之美譽,然而事到緊急、發展到關係生死之時,到動真格的時候了,他會怎麼想?會不會突然懼死變卦?知人知面不知心,因此,顏之希不得不先用言語試探一下,看他到底真心想些甚麼。這也是顏之希謹慎的一面。
既已試探出他的真心意,顏之希也不再隱瞞了,他微微一笑,往牆外指了指,道:“至於如何出去,賢弟若無良策,吾倒有一個辦法。”
“計將安出?”
顏之希悠然說道:“燕王殿下雄圖高略,這益都城中,可並非只有咱們,早按下有一路伏兵,……,你且附耳過來。”鞠勝忙伸著頭,側過去,聽顏之希說罷,大喜望外,追問道:“原來如此!好一路伏軍!好一路伏軍!卻不知何時發動?”
“便在今夜,至遲明日凌晨。”
“如此,俺現在就去準備。”
“回來!記住,事關緊密,千萬不可輕與他人言說。包括連那劉家,也不能太早告之。尤其國用安,他膽子小,更不要對他說,免得壞事。”
“何需兄長囑咐。出你口,入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等事情發動,吾絕不會告訴別人。”
“甚好,去吧。”
顏之希端起青瓷茶碗,看著鞠勝若無其事地走開。院中花香葉翠,涼風陣陣。迷濛了天地的細雨下個不住,掩住高低起伏的接連房舍,落在池子中,蕩起一圈圈的漣漪;打在亭子上,沙沙作響。
“賊老天,這狗日的雨水下個不住,好生使人焦躁!”
烏落兔升,夜色來臨。轉眼間,雲層深沉,街道上更鼓不緊不慢,從一更到兩更,黃橙橙的沙子無聲息地落滿沙漏。五更天,益都北城門內,一彪軍馬埋伏多時,皆黑盔黑甲,連帶坐騎也被刷的漆黑。月黑無光,若遠遠看去,他們與夜色渾然一體,根本一絲半毫也分辨不出。
雨水輕悄悄地落下,墜落在他們的鎧甲上,順著縫隙,溼透了全身,偶爾有軍馬抬腿仰頭,卻只發出些許沉悶的鼻聲。——,這些騎士們早把它們的嘴用小木棍擋住了,馬蹄上纏的並有棉絮等物,一防打滑,二者用來消音。
高延世低聲地咒罵了幾句天氣,取下頭盔,傾倒出積滿其中的雨水,再戴回去,又把放在坐騎上的馬槊換了個位置,按了按腰邊弓囊,小心地不碰著傷處,轉回頭,朝西城門的方向瞧了兩眼,問左右:“什麼時辰了?”
劉果回答他道:“已經五更天。”
“老陳那邊兒怎麼還沒動靜?”
劉果抬起頭來,觀望了會兒天色,說道:“月亮找不著,半顆星星也沒。烏雲深重,有點雨水,正好掩蓋住咱們奔馬的聲音,真是個突圍出城的難得好良機也。高將軍,一會兒咱兩人誰打前鋒?”
“俺在前,你在後。”
話音未落,西城門處驟然喊聲四起。一行人急忙扭頭去看,只見無邊細雨之中,隔著老遠的城中夜幕,遙遙一點火光,漸漸變大。隱約聽見許多人齊聲大叫:“殺賊!殺賊!”夾雜火炮甕聲,以及投石機所發射出之巨石砸落地面的震顫悶響。
高延世不再說話,目不轉睛地看著。時間過的很慢,又像是過的很快,也不知多了多久,猛然裡,四五朵焰火放起,耀的城池為之一亮,綻放在夜空中,霎那間的絢爛令人不敢直視,但很快就被雨水打滅。
“開城門!開城門!”
等待半天的暗號總算來到,高延世提韁控繩,橫槊催馬。戍卒七手八腳開啟了沉重的城門,數百人呼嘯而出。等待他們的,是劈頭蓋臉的箭雨。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誰人放的箭?”
“哎喲!不好,中了海東埋伏。”
“小心!投石機。”
“他孃的,火炮也有。”
劉果趕上高延世:“有些不妙,好似鄧賊早有防備。”
高延世最早出的城,城外的箭矢衝他而來的也最多,虧得他反應敏捷,臂膀上雖然有傷,一杆馬槊依然舞的颯颯生風,眨眼閉眼的功夫,少說打落了數十上百枚長箭。他心叫不好,忙裡偷閒,抬眼遠近觀瞧,卻因夜色深沉,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見著黑通通雨夜裡,對面影影綽綽,四面八方也不曉得到底有多少海東士卒。箭雨混合細雨,他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