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有一次軍議,也曾稍微談及遼西的形勢。吾記得姚公當時曾有言道,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適才陳大人也言道劉太保三路北伐失利之事。當其時也,汴梁最盛,三路北伐,軍馬何止十萬?耀武揚威,其勢洶洶,投鞭黃河,為之斷流,最終卻竟然失利。緣其何也?無它,‘木秀於林’之故也。
“設若我軍攻佔遼西,南下大都,旬日可至。則我立成韃子的頭等大敵。設若李察罕與孛羅傾軍來戰,我奈之何?劉大人,請問你計將安出?……,是所以,吾說進逼大都易,退守惠和難。前鑑不遠,豈可覆轍?”
他們兩方,一個說“洪公言道”,一個講“姚公言道”。鄧舍心中一動,往姚好古臉上看了看。姚好古神色不動,待楊行健、劉世澤的辯論告一段落,徐徐言道:“臣以為,打遼西,不可取。我軍方得海東,正該韜光養晦,實不可強作出頭之鳥。”
“然則,姚先生是同意打瀋陽了?”
“打瀋陽,臣以為似乎亦不可取。”
“為何?”
“陳大人剛才提到遠交近攻。此誠不二之真理也。但是近攻的方向,卻不能放在瀋陽。打瀋陽的弊處,劉大人講的很清楚了。尤其劉大人所引述之洪公講過的那句話,臣非常贊同。我海東絕不能驅走一虎,引來群狼。
“以臣之見,對付瀋陽,用不著興師動眾,兩個辦法就足夠了。一方面繼續要求他每年貢獻,耗其財力;一方面常用遊軍騷擾之,防其坐大。如此二途,雙管齊下,納哈出縱為猛虎,也不得不老老實實地改做我海東的看門之貓。至於遼西,也可以按照這個辦法,一樣對付。
“世家寶的實力稍有恢復,我惠和、武平的軍馬便可以尋其一戰。一來藉機練兵,二者有瀋陽每年的貢獻,足可支援遼西作戰。不需花費我海東半文一兩,達成鍛鍊新卒之目的。何樂不為?”
打瀋陽與打遼西都不行,那麼,姚好古看中了哪裡呢?
他說出了兩個字:“山東。”
正合鄧舍之意。
山東富庶、人多,礦產豐富,並且處在腹裡的邊緣,早為紅巾佔據。從近期來講,爭奪山東,在蒙元的眼中,不過是紅巾的內訌,不會引起他們太大的注意。往遠裡看,察罕摩拳擦掌,有意山東已久,若被他搶先一步得到山東,就等於關閉了海東出海、進入中原的道路。西有孛羅,南有察罕,海東頓時處在了兩路強敵的夾攻之下,其勢必危。
要想化解,除了先下手為強之外,別無它策。
陳虎的性格儘管陰戾,為人卻不固執。他思忖片刻,承認了姚好古眼光見識的獨到,乾脆地放棄了打瀋陽的想法,改而同意支援。
但是,就有個難題出來了。山東與遼陽,同為宋政權的臣子,無緣無故地,怎麼先下手為強?王士誠、田豐肯定不會主動歡迎鄧捨去的。所謂名正則言順,若找不到一個好的理由,實在難以動手。
陳虎道:“李察罕在山西練兵日久,早聞他有攻山東的意圖。何不等他動手,然後我軍以援助的名義,進入山東?”
鄧舍搖了搖頭,道:“察罕雖有攻山東之意,但是,他何時為攻,咱不知道。是其一也。他不準備充足,是絕對不會展開攻勢的。咱那時去援助,是擊其強也。就算獲勝,也定然損失慘重。是其二也。
“山東有田豐、王士誠,他們是主,即便到時咱去援助,也只能是客軍。海運糧草不便,軍隊的糧餉給養皆需得仰仗他們,或會受制於人,掌握不了主動。與其如此,不如不去。是其三也。
“故此,如果等到察罕展開攻勢,咱再下手的話,為時晚矣。”
鄧舍琢磨這個事兒,想了很多天了。各方面面面俱到。群臣諸人皆點頭稱是,深以為然。
楊行健沉吟道:“此時若入山東,察罕準備未妥當,措手不及,是我之一利。田豐、王士誠彼此不服,互相攻伐,是我之二利。遼東麥熟將即,軍糧充足;軍隊休養兩月,皆有戰意,是我之三利。有此三利,必可獲勝。唯一可憂,不管察罕準備妥當與否,我海東都不可不防。唯一可慮,……,該找個什麼藉口,插足山東呢?”
是呀,該找個什麼藉口插足山東呢?鄧舍可是才受了燕王的封號,轉過臉就去打自己人,算怎麼回事?
群臣默然,皆陷入思考。該找個什麼藉口呢?
姚好古微微一笑,道:“臣有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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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仿江南行省朱元璋例,在遼陽、平壤、王京等地置行中書分省,以便於地方治理。
龍鳳四年,朱元璋置中書分省於杭州。中書分省實際上就是行中書分省。十二年(1366年),罷分省,置江浙等處行中書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