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等的有些著急,看見人流中,有三四個人緩步進來。
當先一人,正是鄧舍,穿著便裝,扮作遊客的樣子。為了不引人注目,他也沒騎馬,左右只帶了畢千牛、郭從龍數人隨行。一行人進入寺中,鄧舍駐足樹下,往殿內殿外張了張,人很多,來來去去,非常熱鬧。
鄧舍瞧見寺中角落,停放了一頂轎子,掛了個燈籠,上寫個王字,猜是王夫人定然已然到了。他低聲吩咐兩句,郭從龍引了侍衛們散入人群,他自帶著畢千牛,步入正殿。鄧舍不信佛,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對三尊塑像分別拜過,畢千牛取出些許寶鈔,算是充作香火錢。
他兩人隨著人群,不動聲色地由正殿轉入供奉護法金剛的側殿。
鄧舍仰頭觀望了一下,笑道:“菩薩低眉,金剛怒目。說起來,時逢亂世,正該怒目的金剛逞英豪。咱們須得拜上一拜。”與畢千牛拜倒在地,忽聞見香風一陣,邊兒上走來個小丫鬟,也裝著禮佛,跪倒拜墊上,悄聲說道:“燕王殿下,咱家娘子在淨室等候。”
“如何相見?”
“淨室前後有門,後門需繞到廟後。”
寺廟中人也多,和尚也多,眾目睽睽下,雅室內相見,孤男寡女的,有點不穩當。鄧舍有心提出換個地方,那小丫鬟起了身,卻已經去遠了。鄧舍猶豫片刻,到底放心不下王夫人所說的“要事”是為何事,想了想,留下畢千牛等候院中,徑自往雅室走去。
鄧舍自來益都,甚少出門,來這文殊廟中的,又多為尋常百姓,因此倒不怕別人認出他是誰來。加上他稍微做了些易容,換了髮型,並黏了絡腮鬍子,王夫人能一眼認出他,那是日夜相思使然。換了別的人,就算曾經見過面,怕也不能一眼認出。
他步出廟內,繞到後院,往兩邊看了看,與寺中的喧嚷不同,此處十分清靜。紅磚壘就的院牆,成排栽種的柳樹,遠處一條小溪汩汩流淌。茂密的樹葉間,時不時傳出一陣的蟬鳴,此起彼伏,好似相互應和。
偶爾見一兩個小沙彌或者提著水桶、或者低著頭,匆匆忙忙地走過。鄧舍等他們走遠,看左右不再有人,閃身進了後院門內。院中一排四五間雅室,只有一間開著門,門扉半掩,不用說,此必為王夫人所在。他略整衣冠,邁步走入。
室內三個人,兩個侍女分立兩側,左邊那個正是與鄧舍傳話的小丫鬟。
右側窗邊,金漆圓凳上坐著一位二十多歲的美貌婦人,一雙眼睛又明又亮,便如水晶盤上走明珠,勾魂奪魄,似笑如怨,又彷彿帶著點嗔怒。
兩人視線剛好對上。
鄧舍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詞兒:“如飢似渴。”下意識退了半步,反手關上門,定下心神,叉手作揖,道:“作揖,娘子。”王夫人穿了條淡紅長裙,環佩叮噹地站起來,款側蓮足,微動玉體,雙手按在腰邊,屈身蹲了一蹲,道:“萬福,燕王殿下。”
鄧舍拿眼往侍女們臉上瞅去,王夫人會意,一邊示意她們退入側室,一邊解釋說道:“此兩丫鬟乃妾身孃家的家養奴,自幼伺候妾身慣了的。妾身嫁入王家,她兩人又為陪嫁,梯己人,燕王不必在意。”
梯己人就是心腹的意思。
鄧舍微微釋然。那兩個侍女悄無聲息地退下,只剩下他們兩人。室內很熱,窗戶也關上了,沒一絲的風,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源自王夫人裙上,受其蒸氳,漸漸由淡轉濃。耳聽窗外蟬噪,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相顧無言。
一個是不想說話,一個是不知從何說起。
鄧舍與王夫人許久沒有單獨見過面了。其實來之前他猶豫過,要不要親自前來?本想派個侍衛代替會面的。後來想了想,覺得有些不禮貌,萬一惹怒了王夫人,反而壞事,所以還是決定親自赴約。
當然了,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或許連鄧捨本人也沒有真的清楚,王夫人之前幾封火辣辣的書信,其實對他的決定赴約也是起到了一點促進的作用。
今時不比往日。或許在鄧舍的心中,他依然會因王夫人以前的種種表現,對她有些排斥,但是久掌大權,殺伐決斷,他的心態與往日已經有了截然不同的變化。有時候想起王夫人,他竟不免心動。此心動非彼心動,與感情無關,純粹“食髓知味”。
他曾經因村民的被殺而差點與鄧三鬧翻,如今他卻可以面不改色、一聲令下斬殺成千上萬的俘虜。他曾經對部屬們以誠相待,儘管他如今也一樣地可以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卻早已與信任無關,只是權術、心術的一種使用。更甚至,他曾經對王夫人厭惡至極,而如今他卻可以若無其事地笑納李阿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