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主公。關將軍若把一個活的潘誠送來平壤,主公會怎樣處置他?”
“怎樣處置他?……,噢,先生是說?”鄧舍若有所思。
“然也。”姚好古點了點頭,他分析道,“臣與關將軍並不太熟,然而也多有聽聞,關將軍為人素來四平八穩,遵奉主公軍紀、號令甚嚴,從沒犯過甚麼錯,不誇張的說,就連拾闕也找不著他一點的毛病。”
拾闕,是方補真的字。他自任了治書侍御史,盡忠職守、兢兢業業,幾乎每天都有本子上,差不多海東的文武大臣被他彈劾了一個遍兒,或糾風紀,或彈劾某人失職、失言,既包括思想品德、禮儀行為,又包括軍政諸事、日常政務。覆蓋面之廣,無孔不入。
他的口頭禪:“哇呀呀,我要噴你了。”早已傳遍海東。上至文華國,下到各翼元帥府元帥,聽到他的名字,無不談虎色變。沒受到過他彈劾的人屈指可數,至多兩三人而已,關世容便是其中的一個。
鄧舍不由一笑。
他不是較真的人。說實話,對方補真的行為,他有時候也很受不了。不管大事、小事,他的本子既然上來,就得處理。鄧舍每天日理萬機,軍政諸事都得操勞,不是單就只處理這一項的,累的實在不輕。
可是,不讓他這麼做還不行。
公務政事倒也罷了,只這群臣的風紀禮儀、上下尊卑的關係,就讓人十分頭疼。文臣還好,那些武臣們,要沒人去管他們,能鬧翻天去。天天湊在一起喝酒吹牛。好多回,召開軍議,幾個人勾肩搭背醉醺醺的來了。
不但喝多的時候,沒喝酒的時候也是,他們與鄧舍說話,還常常沒大沒小,軍政議事,粗話連篇,毫無重臣風範。比如文華國,以前常常叫鄧舍“舍哥兒”。現在好多了。但是他好酒,有幾次在酒宴上,喝多了,當著群臣的面,依舊直呼鄧舍“舍哥兒”。喝得興起,就脫衣服、光膀子。諸將酒後爭功,更是經常鬧得不可開交。
鄧舍不介意,但是他也知道,為了海東政權,繼續這麼下去是肯定不行的。
軍隊需要紀律,政府需要制度。尊卑分明、制度健全,是為禮。孔子說:克己復禮。要想從根子上解決春秋戰國的混亂,就得“復禮”。有了禮,一切才能歸於秩序。大到君臣、國家政治的禮制,下到百姓、倫理生活的禮貌。有了禮,政權就能安定,上下有序,才能各安其位。
為此,他多次召集姚好古、洪繼勳等人,商議此事。
交給了狀元郎王宗哲一項任務,命令他以小明王朝廷現行的制度為藍本,確定禮制,印刷成文,頒行海東,並教化文臣武將,叫他們認識到禮的重要,同時盡數去除蒙元胡禮,從而把海東政權的秩序納入正軌。
方補真與王宗哲,一為表,一為裡。兩個人做的不錯,近幾個月來,海東的秩序明顯得到了好轉。
鄧舍每每思及這些,私底下,很有些成就感的。辛勞沒有白白付出,政權越來越穩,百姓安居樂業,經濟得到發展。更重要的,在他的治下,華夏衣冠得到了恢復,漢人的禮制有了傳承。大丈夫當如此。
姚好古接著說道:“既然關將軍一直都能做的到遵循法令,行止有禮。怎會突然犯下這樣的錯,膽大妄為呢?
“並且,在給主公的告捷文書上,他把前邊作戰的過程敘述的十分詳細。把功勞大多給了那個叫潘賢二的人,沒有自誇其能,也沒有自矜其功。難得的實事求是。如此大勝,斬首之數,才三百餘級,不多,似乎也應沒甚麼水分。從這一部分看來,他所言應該皆為屬實。那麼,又為什麼在後邊,他寫了這麼破綻百出的一段呢?
“臣斷言,他必然是故意這麼寫的。他故意想讓主公看出破綻,從而猜出他殺潘誠的真正原因。……。他實在用心良苦。”
鄧舍聽了,尋思片刻,覺得姚好古分析的很有道理。像是這麼回事兒。他放下了心,說道:“本來以為關世容枉法,誰知卻是體諒我的難處。哈哈。這個關世容呀關世容,……,”這個關世容還真是幫他解決了一個難題。他笑著向姚好古說道:“以前卻沒發現,他還有這樣的玲瓏心思。既然如此,先生你說,我該怎麼賞他呢?”
姚好古整了整衣冠,站起身來,拜倒在地,說道:“臣以為。不當賞,當罰。”
鄧舍一愣,說道:“不當賞?當罰?……,為何?”
“以關世容之智,難想出如此之策。以關世容之脾性,亦未必有膽子做出這等先斬後奏的事來。主公辛勞政事,對諸將的家事或許不太瞭解。臣與關鐸舊部多有相識,偶有來往,常聽他們互相誇耀,各自帳中又得幕僚幾許。他們延攬幕僚的行為,頗有攀比之風。此已成為風氣,關將軍的帳內,必然亦有此輩。”
“你是說?”
“私斬潘誠,必為關將軍幕僚之意。”
“這也不算壞事,……”
不等鄧舍說完,姚好古提高音調,鏗鏘有力地說道:“關將軍本為實誠人,因帳中幕僚而居然也開始妄猜主公之心,投其所好。臆測君意,妄猜上心,往小了說,吹牛拍馬、阿諛奉承;往大了說,居心叵測,試問其意何為?”
“……,沒這麼嚴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