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後陣之前,前陣之後,兩陣接連的空隙處,有數騎正往對面海東軍中疾馳,一面疾馳,一面散佈謠言。從一個人嚷叫,到百十人嚷叫,從百十人嚷叫,到數千人嚷叫,傳入潘誠的耳中,叫的分明是:“潘帥有令:放前陣入後陣,三軍解甲,降!”
那數騎中有一人,羽扇綸巾,可不正是潘賢二是誰?餘者數人,大多為軍中幕僚,也有一兩個親兵侍衛。
他們這幾人,全軍上下都識得的,曉得皆為潘誠心腹。他們說的話,對士卒們而言,可信度極高。謠言四起。縱有人不信,耐不住大家都這麼叫。三人成虎。阻擋前陣後退的老卒們稍一猶豫,成百上千的壯丁已經衝入了陣中。很多計程車卒開始解下盔甲,丟下兵器,伏在路邊,表示投降了。
潘誠顧不上惱怒,催打著親兵、傳令官們,命令他們齊聲大叫,趕快闢謠。
若能給他半刻鐘,他或許可以把謠言壓下去。然而此時,海東的軍隊已經隨著倒回的牛車衝了過來,氣勢如虹。降者不殺,不降就殺。內亂未定,強敵臨門。潘誠部,前後陣皆潰,遂糜爛至不可收拾。
潘賢二迎上當先過來的一員海東將校,表明了身份,向他投降,然後調轉馬頭,引著他們,穿過亂陣,直往潘誠所在的位置殺來。
潘誠見此局面,明白大勢已去,知道已經無法挽回,撥馬就走,想要逃回閭陽城下。那裡還有他的萬餘人馬。
無奈潘賢二領著那一隊海東士卒,在後邊緊追不放。沖垮了潘誠右翼的海東騎兵,亦兜轉過來,堵截前路。潘誠彷徨繞陣,來回三匝,倉急困窘之態,不可言表。他耳中聽見的,是海東士卒越來越近的喊殺;舉目望見的,是海東士卒越來越多的紅旗。
他前無去路,後無退路,只好束手求降。
海東士卒將他帶到關世容面前。關世容躍下馬來,親手把他扶起。昔日的麾下走卒,成了今天的得勝將軍。潘誠羞愧難當。他勾下頭,不敢看關世容的面色,一拱手,說道:“今日之敗,心服口服。潘某既然落入將軍的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關世容假意笑道:“潘平章何出此言?今日之敗,非平章之錯。”
先一步投降的潘賢二口吃靈便,便在剛才那麼一會兒,已經把投降的誠意與潘誠擺出牛車陣的來龍去脈,向關世容講了一遍。因而,關世容有此一說。
潘誠咬牙切齒,斜著眼看站在關世容身後的潘賢二,眼中快要噴出火來。他恨恨說道:“我識人不善,為小人矇蔽。此天亡我也,有何話說!”
“關某本為平章部曲。今天與將軍會獵閭陽,實在迫不得已。有所得罪,還請平章毋怪。”關世容笑容滿面,命令左右,“來人,快與平章大人鬆綁。並把軍中攜帶的好酒,搬過來一罈,給平章大人壓驚。”
他口口聲聲“平章大人”,潘誠心中一動。
待士卒為他鬆開捆綁,潘誠活動了兩下手腳。他拿眼偷瞧,見關世容滿面春風,毫無半分不敬的神色,試探地說道:“平章二字,潘某愧不敢當。可恨誤聽了小人讒言,一時鬼迷心竅,竟上了納哈出的當,中了他挑撥離間的詭計。一步走差,唉,步步皆錯。”
關世容呵呵一笑,打斷他的話,說道:“平章大人不必多說。這些事兒,我家主公一清二楚。實不相瞞,關某臨行前,才得了我家的主公的一封密信。”
他故意暫把話頭停下,潘誠迫不及待,問道:“不知鄧丞相鄧老爺,給將軍的信上,都說了些甚麼?”
“我家主公言道:潘平章忠心耿耿,乃心王室,與韃子有不同戴天之仇。此番興兵,必是中了韃子的奸計。我家主公吩咐關某,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與平章大人刀槍相見。即便真的相見沙場,也萬萬不可對平章大人無禮。”
潘誠半信半疑,連連瞧了關世容好幾眼,終於忍耐不住。他問道:“你家主公,可是當真如此說麼?”
“信尚在此。平章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自己看之。”關世容作色不樂,伸手入懷,裝出要拿出信件的樣子。潘誠忙陪笑,說道:“潘某豈敢不信?鄧老爺仁厚寬宏,美名遠揚,遼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不知,鄧老爺欲待怎樣處置潘某,將軍可知曉麼?”
“大人的平章之位,是安豐任命的。我家主公怎會有權處置大人?只不過,……”關世容欲言又止。潘誠心頭一跳,說道:“只不過?怎樣?”
“以關某猜測,我家主公肯定是會把平章大人送去安豐的。只不過,……”關世容嘆了口氣,吊足潘誠的胃口,方才接著說道,“只不過,就算送去了安豐,平章大人這興兵作亂的罪名?怕是,……”他連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