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舍感慨,望著城牆上計程車卒們,歲月的艱難,一一見證在他們臉上的皺紋、手上的繭子,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個說出來可以令人心酸落淚的故事。
不但漢卒,包括麗卒,也是一樣。甚至,麗卒中的大部分,從軍前的日子,過的還不如漢卒。
而現在,他們混在一起,都注視著鄧舍,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話。他們想聽他說什麼?經過數不盡的風霜、飢苦摧殘,他們的眼睛渾濁不堪,可鄧舍分明看到,有一點光,閃爍其中。
他想起了前幾天晚上做的那場夢。那光芒,那無數點的光芒,都在發出無聲的吶喊:“求活!”
我該說些什麼?鄧舍看到一個麗卒,畏縮人後,沒披蓑衣,身上溼透了,打著抖索,不時伸手抹去發上滴落的雨滴。鄧舍脫下自己的披風,一言不發,穿過士卒到他面前,替他穿上。城中雨具不足,匠營都在趕製器械,顧不得蓑衣。像他這樣沒雨具的守卒還有不少。
麗卒誠惶誠恐、感激涕零,說話。旁邊人翻譯:“他是個賤民,不敢要將軍的東西。”
鄧舍扶他起來,溫言道:“在我的軍中,只有勇士,沒有賤民。”那麗卒賤民身份,出生就註定他是個奴隸。受鄧舍厚待撫慰,不由心潮澎湃,熱淚盈眶。
鄧舍下令:“收集城中百姓衣服,守卒凡是衣裳淋溼的,每個人給兩件替換。告訴吳鶴年,不管想什麼辦法,把雨具給本將湊齊!”回望城下,麗軍遠去。四座城門,只留下北門沒去看守。
他提高聲調:“亂世人命賤。本將知道,兄弟們跟著我都是為了求活。雙城,本來不是高麗的土地。本將率領你們來這裡,為的就是給你們找個立足之地。高麗人強蠻,……”他指著麗卒賤民,“平時壓迫你等,世代為賤役奴隸,現在又不給你我活路。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戰,求活之戰!
“敵軍空放北門。好像圍三闋一,給你我留了個後路。可是,弟兄們,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雙城一丟,我軍沒了屏障,麗軍追上來一掩殺,你我能逃到哪裡?
“除了死戰,沒別的辦法!而將士們也不須憂慮。本將自有妙策,十日之內,必有大勝!”
轉望左右:“最多入夜,麗軍的攻城就會展開。本將需勇士百人,隨從我征戰,我兄弟何人可為也?”
那兩個漢卒、麗卒,第一個跨步而出。眾士卒踴躍奔前,唯恐落後。鄧舍前邊的話,淡化民族,深化求活,深深引發他們的共鳴;話題一轉,“勇士”、“隨從”、“兄弟”,六個字激勵得他們一個個渾身激動發抖。瞬息之間,百人立得。
“將我帥旗,插上南門城樓。”鄧舍大笑,說話間吐霓虹豪氣沖霄漢,“我有你等勇士,麗軍,本將眼中,一群跳樑小醜!今番大戰,本將斷言,不戰已勝。”
他費盡心思從下風漸漸扳平,又到現在形勢上略佔上風。眼看麗軍一步步掉入套中,心頭的滋味難以語言描述。就像是過獨木橋,下臨萬丈深淵,而對岸便在眼前。
麗軍的速度比鄧舍猜想的快。天沒黑,第一波攻勢就展開了。
投石機、弩炮,推倒壕溝前,順序發射。最大的投石機,需要百十人操作,拋擲出去的石頭差不多百斤重。砸到城牆上,悶響震撼。有一些則飛過城頭,墜落在過道上。
各部守卒紛紛縮起身子,躲避到牆後。雙城的城牆很結實,當日鄧舍用火炮、火銃連射一處半天,都沒損壞多少。為了保險起見,鄧舍又下令在垛口豎立排叉木,用粗繩編在一起,彷彿籬笆模樣,向內用斜木柱在地上,做為支撐。
這樣,石彈的威脅就能減輕一點。
鄧捨命士卒拖拉簡易石砲到垛口前,分給石頭,還以顏色。和麗軍石彈比較,紅巾的又小又輕,聊勝於無。
左車兒貓著腰,過來道:“將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麗軍炮石兇猛,下雨用不得火攻,弓箭手又少,沒法兒阻擋他過壕。小人帶兵出藏兵洞,到外城腳射他一波吧?”
“外城腳沒有掩護,才擋不住麗軍的石砲。我軍人少,不能輕易犧牲。剛剛開戰,穩妥為上。固守本段城牆就行。”
話音未落,麗軍推出十幾座填壕車,搭在壕溝上,三四架並在一起,寬達一兩丈。大批的麗卒蜂擁過壕,往城下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