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得培吃一塹長一智,他總結過雙城大敗的原因。首敗因素,就在見利冒進。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孤注一擲的人,此番傾城出擊,那是萬不得已。表現出來的怒火,完全是為了士氣著想,給部將們看。
在攻克鄧舍外陣,挽回點面子之後,他的怒火自然也順水推舟地隨之消失。他方才躍馬陣前,激勵士氣是有的,再接再厲卻是絲毫也無。他認為鄧舍用兵詭計多端。雙城血戰,殺得他膽顫心驚;時刻警惕,怕鄧舍趁夜色使詐,別叫援救孟山不成,反再被他賺了德川。
竟是勒陣:後陣變前陣,前陣變後陣,一邊警戒,一邊緩緩後退。
這出乎了鄧舍的意料,放任他退走,調張歹兒部來的意義就一點也沒有了。急忙擊鼓,揮旗,左車兒部的老卒,開啟西邊陣門,列陣側擊。
左車兒擺了一個三疊陣。弓弩為前,長槍為次,短兵在後。踩著鼓點,士卒們一步一喝。月餘來操練,練得最多的就是這個陣型,士卒舉動老練。弓弩先發,槍戈林立,刀斧手擊打盔甲、盾牌,殺聲不絕。
金得培遣出兩支斷後人馬,兜過來迎截。鄧舍帥旗指動,東側的陣門隨之開啟。楊萬虎領聚數百流人軍官並挑選出的勇悍士卒,組成一個錐形,配合左車兒衝擊。
這樣,東西兩側的兩支紅巾人馬,形成了一個鉗形。如兩支長槍,插入了高麗軍隊的兩翼。如果能再有一支精銳騎兵,從中間出擊,那就完美了。
可惜,陸千十二的騎兵,大多調給了文華國用來機動。鄧舍手頭上只有一二百備用,不足以攪亂高麗人的後方。
金得培穩紮穩打,接連遣派軍馬,支援住兩翼,保證大部隊不受干擾,繼續後撤。又調出精銳及數百騎兵,斜斜繞過楊萬虎,試圖穿到其後。
這時,紅日西下,六月底的天空遍佈紅霞。鄧舍和黃驢哥,高高遠望,敵我陣型的變化盡數入目。
黃驢哥道:“將軍,金得培是想集中兵力,先擊潰相對弱小的楊千戶。”由前後夾擊楊萬虎的高麗軍隊的規模,判斷出,“高麗人採取的戰術是正奇分戰之法:二分為正、一術為奇,一以當其前、一以攻其後。”
楊萬虎陷入一千餘麗人的包圍,暫時不會有失敗的危險。但是,從整個的戰局來看,如果他不能儘快地脫離出高麗人的包圍,所謂孤掌難鳴,就會影響到西側左車兒的攻勢。
寧遠方向,張歹兒依然沒有出現。
鄧舍有些焦急,他現在有三個選擇,第一:繼續派軍從楊萬虎的方向出陣,高麗人包圍楊萬虎,他再去包圍高麗人。第二:增援左車兒,集中力量擊潰高麗人的左翼。第三:派剩餘老卒從正中出陣。
第一個方法,就像包餃子,一層皮包一層皮,不是上策。說不好,金得培就是希望他這麼做,很容易被反咬一口。第二個方法,就像秤砣,一邊高一邊低,即使左車兒獲勝,楊萬虎一敗,得不償失。
第三個辦法,相比來講比較好。唯一的問題,可用的老卒不多。明面上看,兩邊勢均力敵,可自己這邊兒,一大半都是新卒。固守營壘沒問題,出擊野戰,鹿死誰手,難說。
鄧舍抬頭望了望天色,果斷決定,傳令,命陳牌子引剩餘老卒傾營而出,務必糾纏住高麗後陣,令其脫身不得。
黃驢哥連連搖頭:“將軍,太險。高麗人要是狠下心,不退,反過頭和我決戰,再破釜沉舟地拉出城中的投石機、弩箭,勝敗不好說。他們敗了,有城池掩護;我軍一敗,營盤不保,一成潰軍,可找不到能遮蔽的地方!——將軍忘了當日是高麗人是怎麼在雙城下失利的麼?今天的情形和那天非常相似,只是在實力對比上調了個個兒。”
“給張將軍送信到現在,大半天了。不出半個時辰,張將軍軍馬必到。麗軍主力皆在城外,只要能將其拖住,德川唾手可得。大好良機,豈能棄之不要?”鄧舍一振披風,下了望樓,親自領千餘新卒,駐守營盤。
金得培敏銳地感到了鄧舍的意圖。千小心、萬謹慎,還是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金得培心急如焚,雙城快破時,那突然其來的佟豆蘭、文華國,給了他深刻的印象。他幾乎不用去想就能確定,這一次,鄧舍百分百留的仍有後手!當務之急,唯有儘快擊潰紅巾右翼,才能保大軍安然回城。將旗揮動,一隊隊計程車卒,源源不絕地調撥向右。
紅巾營中一聲炮響,三通鼓畢。正門緩緩拉開,千餘老卒列陣出營。
每百人一隊,最精銳的一佇列在最前。其後每排橫列兩隊,每人間隔十步。各隊前進五十步一停。十來個號角手,抬著號角,立在陣後,每一聲角響,各隊士卒就地立正,呼喝、舉刺熱身,同時調整和前後左右的距離。
兩聲角響,前進百步,距離敵人只有四十來步的距離了。二百餘騎兵,衝馳陣後,隨著軍旗的指揮,由一側機動前進,每一次也是前進五十步,槍戈放平,一邊前進,一邊發出大聲的呼喊。
這個陣勢,鄧舍是從古書中學來。往日曾見關鐸臨陣使用,效果不錯。就像金得培的二分為正,一術為奇一樣,此陣也是兼得正奇之用。視敵人的變化,而相應地做出反應。
金得培儒將,飽讀兵書,一目瞭然;他帶著親兵,彈壓因紅巾逼近而騷亂計程車卒,穩穩布開防線,堅持敵不動,我不動。
紅巾營中,鼓聲再次響起。雄渾、激昂。夕陽的餘暉下,每一個士卒的臉上都沉重、興奮。槍戈、刀斧,映出雪亮的寒光,給這暖暖的夏暮,抹上了一絲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