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好古、洪繼勳沒有回府,踏著月色來見鄧舍。
不是鄧舍赴宴晚去早退,這幾天他忙的著實不輕,天南海北的使者到來,都需得他接見。使者們千里迢迢、漂洋過海的到來,自然不單止給他拜年這麼簡單,每每帶有特殊的任務,或者如江浙的使者,為了通商;或者如高麗的使者,為了覘虛實。
覘虛實的好說,像高麗王、張德裕這種,敷衍接待,不給他們機會便是。麻煩的,反而是通商,雖然鄧舍求之不得,卻不能不謹慎應對。
洪繼勳、姚好古來時,鄧舍就正在與左右司的兩個屬僚說這事兒。看他兩人來了,鄧舍停下話頭,揮揮手,吩咐那兩人先行退下。姚好古笑道:“昧爽丕顯,坐以待旦。說的就是主公這樣勤政的人呀!”
雖然夜近中宵,鄧舍精神很好,一點兒不顯勞累,他示意婢女過來挑亮了牆上的燈燭,請二人入座。
姚好古的話,出自《尚書》,古樸艱深,前半句他沒聽太懂,後半句聽的明明白白,曉得在稱讚自己。他一笑,也引了一句《詩經》,回答道:“黽勉從事,不敢告勞。”
他每處理軍政事務之餘,每日都有讀書,儘管多為史書、兵法之類,不過《詩經》還是略微讀過一些的。孔子教訓他的兒子,說:“不學《詩》,無以言。”此時鄧舍隨手引用,果然襯托得人就有“雅”,近“禮”,相比那些草莽出身的軍閥,截然不同了。
三人落座。
鄧舍收拾起那兩個屬僚遞上來的條呈,先放在一邊,說道:“今夜席上,張德裕所說,真與洪先生前日的判斷一樣。先生大才。我得先生,天賜之福。”
洪繼勳有了幾分酒意,曬然道:“瀋陽勢窮力孤,休聽張德裕吹牛,甚麼一言之下,可立召十萬北地虎賁。納哈出困守孤城,處在我強壓之下,已經窮途末路。不過,虎死餘威在,瀋陽到底距我遼陽太近,今日張德裕所言,雖可暫時敷衍之,同時給我休整的時間。
“但下步之決策,主公還需早下決定,早日除此心腹之患!”
姚好古深表贊同。
他說道:“席上張德裕講我海東有五弊,固然誇大之詞,是為說客的常用伎倆,不必理會。然而細細思來,卻也有幾分道理。不說海東地廣人稀,只說我東有高麗,西絕塞外,南隔大海,北有瀋陽。三面皆敵。很快就要元旦,開春過後,便可興兵,主公下一步的打算,的確需要好生思量。”
這陣子忙著確定官制、軍制,忙於內政,主臣間少有時間商定下一步的擴張計劃,沒有整體的戰略,就會茫然失措。藉著張德裕到來的機會,海東的兩個智囊,要發表個人的看法。
鄧舍精神一振,道:“先生快快講來,我洗耳恭聽。”
姚好古看了洪繼勳一眼,見他沒有先說的意思,只是端著茶碗,輕抿慢飲,與往日搶先發言大不相同,心知他不外乎想要藉此試探自己的本事。
早先在雙城,姚好古降前,與洪繼勳交手多次,彼此之間,頗有牴牾。要說起來,姚好古為人恢弘,明知當時兩人各為其主,他並沒有把這點兒芥蒂放在心上,可他深知為臣之道,主上最忌諱的是什麼?臣子結黨。尤其他與洪繼勳,可謂海東的左膀右臂。
故此,自他從了鄧舍以來,洪繼勳對他冷冷的,他也只是保持下表面的客氣謙虛,沒有特意地去與他結交。兩人一直不冷不熱,大面兒上過的去,私交半分沒有。
他謙讓兩句,見洪繼勳仍不肯先說,便當仁不讓,開口說道:“臣竊以為,要解決我三面皆敵的處境,需分兩步走。第一步,就是主公而今正在做的,確立制度,發展通商,經營內政,募兵強軍。
“人,一口吃不了胖子,消化完現有的,待有所成,第二步,可以興兵。如何興兵?上策莫過於各個擊破。因為我海東有先天不足,即便經過修養生息,也並無全面開戰的實力,只有在區分過各方面敵人的優劣之後,分別擊之,才是最為穩當。”
鄧舍轉視洪繼勳,洪繼勳把玩茶碗,微微點頭。
鄧舍說道:“經營內政,募兵強軍等事,我心中有數。近日集思廣益,除了兩位先生,羅國器等人也各有方略呈上,提出了許多可行的建議。他們的這些建議,兩位先生也是見過的,只等春後,就可施行。第一步暫且按下。請問先生,這第二步‘分別擊之’,如何‘分別’?”
“遠交近攻,擇其弱者先擊。”
“何為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