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好古自去廂房,屏退了侍衛,低聲細語,問道:“拾闕,你要做魏徵麼?”
他到底瞭解方補真的脾氣,一針見血,說中了方補真的心事。他與方補真名分上下尊卑,實有師生情誼,方補真再盛怒,也需得看他三分薄面,收了聲,道:“魏公,做臣子的典範。卑職不才,為海東之百姓,願為主公之銅鏡。”
“太宗玩鳥,愛不釋手,適逢魏徵奏本,太宗乃藏鳥入袖。魏徵欲提醒太宗不可玩物喪志,於是長篇大論,悶死了那隻鳥。拾闕,我來問你,魏徵與太宗大吵大鬧了麼?”
方補真道:“沒有。”
姚好古問道:“太宗知道了魏徵的用意麼?”
“知道了。”
“柔能克剛;剛極易折。這八個字,兩句話的意思,你知道麼?”
“知道。”
姚好古道:“主公,擁十萬之眾,據千里之地。納哈出,一時之雄,數敗主公之手;囊加歹,名將之後,二十萬精銳全軍覆滅。主公一怒,可千里流血;主公一言,可驅百萬眾赴死。如今,主公躲入漆黑堂內,不敢明燭,繞是彷徨而不敢見你,是怕了你麼?”
方補真不語。
姚好古道:“你不過區區一書生,力不足百斤,手不可縛雞。主公豈會怕你?主公雖年少,少文學,有知榮辱之心,有聞過而改之志。主公敬懼的,實為主公自己的良心。你欲做魏徵,很好;但犯言直諫,也需講究火候。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明白。”
“主公已經知錯,你還要主公當面對你道歉麼?你如果要出風頭,想借主公之威名,留你青史之傳名,你可以繼續大鬧。你如果有忠貞之心,確為海東百姓,確想做主公之銅鏡,適可而止。”
姚好古轉身走出,方補真遲疑片刻,跟著走了出去。
“你先回去罷,我有話要與主公說。”
方補真躬身應命,自去不提。姚好古兜轉回堂內,鄧舍等的焦急,急切問道:“怎樣?”姚好古道:“拾闕所為,實際為主公著想。他年輕氣盛,城府不足,便如璞玉,渾然未鑿。卑職請求主公,萬萬毋因之而怒。”
鄧舍壓根兒就沒發怒,他道:“自然,自然。方大人走了麼?”
姚好古點了點頭,道:“拾闕雖然走了,請主公莫忘今日之尷尬。”鄧舍長出了一口氣,道:“只此一回,絕無下例。”
他是真的頭疼,往日專心征戰,很少犯錯,即使犯錯也是軍政方面的錯誤,沒有私生活上的過失。方補真今天這一出,叫他深刻明白了“主公無私事”的道理。他既登上了高位,享受著一呼百應的尊榮,他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不可恣意妄為。
他下了決定,明日就送李敦儒去雙城,免得議事見面,兩人難為情。
一天天,忙碌中過去。方補真大鬧丞相府,很快就沒人再提起。姚好古、方補真保密得當,隨著李敦儒的離去,他獻妻之事,慢慢變成了一個消失的秘密。就連鄧舍,也只有在見到李阿關的時候,在他在她的身上肆意釋放壓力的時候,才會將此事想起。
屈指算來,距離春節,不過七八天的時光了。
這海東行省的第一個春節,無論洪繼勳、姚好古,抑或文華國、趙過,都提議要大辦特辦。征戰了這麼久,終於有了自己的地盤,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相比大亂的中原,算得上境內太平。每個人都有重溫少年時、亂未起時正常生活的憧憬,鄧舍理解他們的心態,同意了他們的建議。
城中到處張燈結綵,平壤府竭盡所能,給每戶人家分發些許新年的禮物,這是鄧舍特別提出的要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百姓不樂,只官僚痛快的話,這春節就過的沒意義了。
這一日,有信使從山東來,帶來了李首生與任忠厚的信箋。
鄧舍先不看李首生的信件,展開任忠厚的,上邊洋洋灑灑許多文字,粗粗看過,不外乎恭祝新禧之類的話語。隨信而來的,有幾大箱禮物,一部分為任忠厚送上的,一部分為王士誠、王夫人的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