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是來了,既然“便宜行事”,那就權力很大。
說實話,他與囊加歹等駐足不前,一仗不接,絕非因為怯戰。遼東紅巾最盛時,顯赫數十萬,明知道不行,硬著頭皮往上衝,不是送死是甚麼?遼東這鬼地方,以為他搠思監樂意待麼?時機不到也。
天寒何以暖身?唯酒也。
眼見遼東變亂,戰局大有轉機,沒準兒功成就在即日,他近來心情不錯。
他端起案上的葡萄酒,水晶杯盛,來自西番。他輕輕晃動,觀看成色,小口飲下,細細品味,笑道:“花開杷欖芙蓉淡,酒法葡萄琥珀濃。要論這葡萄酒,還是哈剌火州的回回們造的好。”
他所吟誦的詩歌,為耶律楚材隨成吉思汗西征至中亞一帶時所作,中亞多信伊斯蘭教,俗稱回回。元代最有名的葡萄酒產地,叫做哈剌火州,即新疆的吐魯番,大大有名,素為上進宮廷的貢品。
坐在他下首的別裡虎臺逢迎湊趣,道:“回回們造的酒好不好,卑職不知。今聞相爺評點,才叫做蓬蓽生輝。”他兩人都用的蒙古話對談,蓬蓽生輝四個字,卻說的漢話。
搠思監哈哈大笑,道:“你這回回!好生可笑。蓬蓽生輝豈可用在此處?”蒙古高官多不會漢話,別裡虎臺不通文字也沒甚奇怪。
他不覺得尷尬,仍用蒙古話,說道:“是,是。相爺學富五車,自非卑職可比肩。”
搠思監笑了陣,望望帳外天色,時當薄暮,遠山皚皚。營內風捲黃旗,颯颯作響。
他慢慢收了笑聲,道:“興州張居敬送來信說,沙劉二近日頗有異動,前數日更遣了支人馬往蓋州而去。看來,小鄧對你說的尚算屬實,遼西紅賊確有乘船浮海,全軍撤走的打算。”
他問道:“你與小鄧見過面,對此人印象如何?”
“年少持重,話不多,雖得遼陽,不見有自矜神色。面見卑職,不卑不亢;提及相爺,恭謹有禮,風聞有雅量,度量寬宏。卑職入遼陽,觀其部曲,勒令有序,井井有條。惜乎未見他的左右謀臣武將,不過,夜間出城時,有聞城上戍卒講及有叫做楊萬虎的,破遼陽城,他第一個入的城。”
“楊萬虎,本相知道。還有個陳虎,幹過幾次屠城的勾當。”
若沒有鄧舍打下永平,搠思監或許根本就不用來遼東,因此,他對鄧舍印象深刻。早先,鄧舍遠在高麗,他打探不著;後來鄧捨得了蓋州,他就抓緊機會,派出許多細作,安插蓋州、遼陽等地,對鄧舍軍中文武略有所知。
他問道:“他的謀臣中,有個叫洪繼勳的,極為得力,據說為高麗洪茶丘的後人?”
“似乎是。”
搠思監冷笑,道:“食君祿,事反賊,這樣的人最為可恨。叛臣逆賊,人人得而誅之,待本相探查清楚,必要上奏聖上,斬了他洪氏在大都的滿門。”
“是。”
搠思監捏著杯子,心想:“漢兒就沒個好東西!”他轉回正題,說道:“沙劉二既走,小鄧答應的事,得催促落實。你明日派人往遼陽去,探探他的意思;同時灑出斥候,務必探明小鄧有無軍馬出城,來遼西接防。”
“請大人放心,卑職立即著手。”
搠思監讚賞一笑,道:“說起遼西接防,這件事你辦的不錯。”
“卑職還怕相爺責怪俺自作主張,擅自答應了小鄧呢。話說回來,大人,如果小鄧接了防,卻不讓給咱們,又該怎辦。”
“本相就沒指望他讓給咱,讓也不要。試想,他如果接防了遼西,兵力肯定分散,遼陽就此虛弱。本相自可挑撥其中,促使潘誠尋他的晦氣,只要他兩廂開戰,平定遼東,不過反掌之間。”
搠思監來遼東幾個月了,朝廷的催促日益緊迫,眼看撐不下去。但要讓他獨自進軍,他深知探馬赤軍的戰鬥力,面對潘誠的主力,沙劉二的側翼,關鐸的支援,恐怕難以功成,沒準兒落個全軍覆滅,故此遲遲不敢開戰。
納哈出圍困遼陽的時候,他有過考慮,要不要趁機攻打廣寧。誰知道潘誠、沙劉二面對遼陽的困局,竟然都按兵不動。他猶豫間,關鐸大破納哈出二十萬大軍,他的膽子頓時縮了回去。
二十萬大軍尚且如此,關鐸數萬而破之。他部下勉強十萬,真要對陣潘誠加上沙劉二,勝算可知。要非有納哈出、張居敬等頂在左右,莫說三十里,他早退兵百里。但是朝廷的催促,他又不能不理,待罪之身,本就理虧。
左右為難間,忽聞鄧舍打下了遼陽,並且二度派來信使與他會面。
他經過考慮,索性便借了奇氏的牽線罷。當下派出別裡虎臺去試探鄧舍,原本打算倘若鄧舍同意了放高家奴回蓋州,他便會下定決心,與鄧舍聯合,剿滅潘誠、沙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