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繼勳目光灼灼,盯著鄧舍,道:“第一,首在將軍,看將軍有無雄心壯志。”逼鄧舍表態。
鄧舍沉默不語,有些時候,他過於謹慎,總不想落人口實。洪繼勳道:“將軍熟讀兵法,當知: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起於狐疑。當此天時地利人和,難得的良機,將軍還猶豫甚麼?”
是呀,你還猶豫什麼?火中取栗拿下遼左,至多再來一回坐山觀虎鬥罷了。鄧舍笑道:“請問先生的第二慮?”預設有得遼東之志。
洪繼勳大喜,道:“相比第一慮,第二慮不足掛齒。便為那姚好古、錢士德。將軍回城,觀今日宴席上姚好古的所為,他必定會來催促將軍,援救遼陽。如何應對,將軍想必已經熟知於胸了。”
無它,還是那個字:拖。
深夜晤談,兩人算定下了日後一段時間內的發展計劃。鄧舍問道:“先生說,那趙帖木兒或有大用,什麼意思?”
“說他前,小可有件大事,要先給將軍彙報。”
“請講。”
“深宮羅裙。”洪繼勳袖中取出一份文書,遞給鄧舍,“將軍請看,這是在雙城被圍前,大都來的回信。”
這信中,牽涉了個大秘密。整個的“深宮羅裙”計劃,洪繼勳提議,鄧舍贊同。運作多時,終於有了結果。鄧舍觀洪繼勳神色,沒有沮喪,先存了三分希望,開啟一看,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有了這信,得遼東的把握又多幾分。
信是誰人寫來的?當今元帝的第二皇后奇氏。
奇氏名完者忽都,本高麗人,其先自稱箕子後人。她入宮後,先為宮女,主供茗飲,因其秀外慧中、善伺主意,順帝愛她婉媚,得了專寵,被冊為皇后。生有一子,名叫愛猷識理達臘,即而今的太子。
她的父親名叫奇軾,早死;其叔奇轍並兄弟四人,倚仗她的權勢在高麗縱恣,其親黨亦驕橫,兩三年前,以謀逆伏誅,叫高麗王給殺了。換到平時,高麗王斷斷不敢。要知,有元一代,區區一元宮太監,其家族就可在高麗耀武揚威;高麗王之所以敢殺,原因正在中原大亂,蒙元鞭長莫及。
得知親族被誅,奇氏有心報仇,無奈有心無力。連小小的雙城,蒙元都無力奪回;更別提為其親族報仇了。洪繼勳久處高麗、又曾在大都,深知其中的勾結。
再看遼東的局面,受關鐸、納哈出等人的擠壓,鄧舍困守一隅,難有發展出頭的機會,故此,提出了這麼一個建議。為什麼呢?搠思監為奇氏黨羽。
七月左右,搠思監往遼東,本來待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去了;誰料到遼東局勢不穩,風雲暗湧,他走不了,拖延至今。洪繼勳認為,如果可以搭上奇氏的線,買通搠思監,上下運作,或許就能使雙城脫困。
鄧舍經過反覆的考慮,艱難做出了決定,同意洪繼勳的意見。問題就出來了,怎麼搭上奇氏的線?
不是說,派個信使,去了大都,就能見著奇氏;即便見著,人信不信你?會不會當差砍了信使的頭?剛好,鄧舍打下了平壤,得了一個人:李春富。
李春富為人,兩個字可以概括:諂媚。他身為高麗大官人,奇氏家族權勢熏天的日子裡,常有來往,透過他,就和奇氏搭上了線。
就如關鐸送潘美的人頭做投名狀一般,要想取得奇氏的信任,也得有所表示。困難不在義軍的身份,昔年的高郵大戰,何等的聲威,給元廷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可以說是義軍興盛、元廷衰敗的一個轉折點,然而看人家張士誠,一樣地投降,一樣地封官兒。
對義軍的政策,元廷高官多是你降我就要,先穩住再說。投降的義軍,想借機喘口氣;元廷也想借機喘口氣,明知飲鴆止渴,並非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不能不認。
然後,放到眼下看,鄧舍雄踞高麗、兵鋒遼東,他要降的話,元廷求之不得。雖然也許大家都知道,他並非真降。那麼,困難在哪兒?說一千、道一萬,困難在如何取信奇氏,如何得到她的支援,如何騙取搠思監的配合。
洪繼勳想出了一個主意。高麗王殺了奇氏滿門,她要報仇,咱就把人頭給她送上,承諾她,只要能得其幫助,在朝中站穩腳步,多少多少時間內,必把高麗王的腦袋,也送去京師。
當然了,“在朝中站穩腳步”,這都是假話,但不能不說。有所予,豈能無所求?巴結奇氏為什麼?得讓她知道,為的就是怕元廷過河拆橋,想得高官厚祿。
送誰的人頭呢?
李春富瞭解內幕,他提出了幾個人,皆是在高麗王誅滅奇氏家族時的有功之臣;後來鄧舍攻陷平壤,落入了雙城的手中。洪繼勳一一看過,覺得還不夠,一來這幾個人官職不是很高,二來當時受高麗王的獎賞功勳也有點低。一句話簡單說,不夠重量級。
李春富就又提出了一個人,名叫鄭世雲。從高麗王入元宿衛,堪稱親信,官職也不低,因誅奇轍,錄其功為一等。洪繼勳很滿意,卻又有個麻煩,這個人不在雙城的手中,而在高麗王的王庭裡。
當下,他挾才克平壤之威,威脅高麗王,要求他立刻把此人送來雙城,以此來表示高麗王的誠意,來結兩國之歡心。當時高麗王京和談的使者來,連高麗王族的公主都送了幾個給鄧舍做侍妾,遑論一個鄭世雲?
輕輕鬆鬆、人頭拿到,連那幾個人一併砍了,交給信使,快馬送去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