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舍哈哈一笑,抉擇關頭,誰沉得住氣,誰就是勝利者。當然了,事情都有兩面性,一味的沉住氣,也不好,那就成偏執、倔強、不懂機變;為什麼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智者動、仁者靜,真正的智者,便如水,遇高則高,遇低則低,逢林過淵,隨勢而行,雖然柔順,卻無堅不摧。
經歷過一次次的挫折,有失敗、有成功,無數次面臨生死的關頭,由一個小小的百夫長,如今掌十萬雄兵、據數百里之地,鄧舍的成長在不經意間。提十萬眾、當縱橫天下。他雖然此時尚且沒有爭雄逐鹿的雄心壯志,但也絕非往日甘於雌伏順從的小卒。
回想前塵後世,他意味悠長地道:“人生,就是這樣。”
“什麼樣?”
“你想要的,它總不給你。”
畢千牛若有所思。鄧舍按刀遠望,燦爛的陽光下、如茵的綠樹影,遠山如黛、似可聽見數十里外鴨綠江江水滔滔,他道:“山河如此,縱人生陰差陽錯,不去爭取,又怎知,它想給你的是甚麼?”
堂上多人,楊萬虎沒聽的明白,河光秀滿臉崇拜,兩撇小鬍子一挑一挑的:“太有文化了,太有文化了。”
四天後,陳虎傳來捷報,金、復州的倭人不堪一擊,一戰而下;蓋州以南,盡入我手。蓋州方面的倭人又有兩次動靜,皆被嚴陣以待的趙過嚇走。
這日一早,方補真、鄭三寶聯袂而來。
關鐸、毛居敬的來信,鄧舍都扣下,沒給他們看,故此他們不知。方補真道:“魏已圍;請問將軍,趙,何時救?”
“總得等陳將軍大軍回來,三日內,必出軍蓋州。”
方補真很滿意鄧舍的明確回答:“將軍準備怎麼救?”
鄧舍按照毛居敬的提議,道:“金、復州一下,蓋州倭人如無根之萍,不足為懼。我之建議,先打側翼倭人,逼近蓋州一側,牽制高家奴,給毛帥騰出動手的空間。換而言之,我軍負責蓋州;毛帥專心對付叛軍。”
“擊潰叛軍之後呢?”方補真問道。“我軍負責蓋州”?怎麼聽,怎麼像鄧舍要藉機摘桃子。
鄧舍大義凜然:“待毛帥擊潰叛軍,我軍當以一部繼續牽制高家奴,餘部並與毛帥,麾軍援救遼陽。”
鄭三寶與方補真對視一眼,面皆狐疑:怪了,鄧舍怎的忽然如此配合?
鄧舍配合的原因有二,第一,山已經坐上,往私裡說,第一步的目標達到;往公里說,再不出軍,沒借口。第二,開戰近十天,遼瀋的局勢越來越嚴重,遼陽已快到達極限;關鐸的嚴令催逼下,毛居敬早晚按捺不住,可以推斷,他孤注一擲的日子,就在不遠的將來。
總不能叫畢千牛的擔憂,真的變成現實;水,該動一動了。
但話說回來,水該怎麼動,值得商榷。他瞄了方補真、鄭三寶一眼,底下的話沒說出來。先穩住他們二人,免得生變;擊潰倭人、逼近蓋州後,找個機會,打發了他們引許人、李靖部,去支援毛居敬就是。
只要拿下蓋州,有遼左在手;關鐸、納哈出就不再是強敵,而是對手了。
然而,正如鄧舍所說:人生總是這樣,想要的,總不給你。前腳送走了方補真、鄭三寶,後腳來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軍報。來自德川,由張歹兒發出。
鄧舍觀完軍報,神情劇變,險些站立不穩,勉強剋制住,扶著坐塌坐下。猶如分開八面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他手腳冰涼,帶軍至今,從未遇到過這等兇險之事。
“怎麼了?將軍。”
陽光、綠蔭,堂上、冰冷,鄧舍揮手急令:“傳趙過、楊萬虎、河光秀來。”畢千牛不敢怠慢,拔腳就走,未到門口,鄧舍又改變了主意,拽他回來,“且慢,且慢,……容我再想想。”
翻開軍報,一目十行,再看一遍。張歹兒寫道:“女真叛亂,風言佟豆蘭為其首領;洪先生傳令我軍,即刻回師雙城。……雙城,將軍之心血,我軍之根本,末將不能不去;末將,將軍之部屬,非洪先生之下僚,末將不敢不報。……將軍結信之日,料末將已到雙城,有我精卒悍將,洪先生居中指揮,女真跳樑小醜耳,難成大患,請將軍勿憂。”
鄧舍驀然想起一事,問道:“有無洪先生信?”
“沒有,雙城已有多日未曾通訊了。”
鄧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雙城劇變,而洪繼勳居然膽敢不報?擅自調軍,膽子何其大也!就待發怒,他隨即醒悟。洪繼勳不報,必是怕影響了蓋州前線,浮動軍心;而張歹兒來報,則是行事穩重、怕鄧舍事後得知,懷疑他的忠誠。
想到此處,鄧舍又敏銳的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其餘諸城,有無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