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向南,推進了多遠?”
“只到大同江沿岸,再往南,還在高麗手中。”
潘誠向他點點頭,道:“你下去吧。”逼視眾人,質問:“平壤南北未定,我軍自可由此過海,然而,只過海就夠了麼?補給呢?輜重呢?糧餉呢?我二十萬大軍,山東養得起麼?養不起!怎麼辦?諸位,我軍是要去救駕,是要去打仗!不是要去和友軍搶糧!”
眾人道:“是。”
潘誠又道:“再說了,萬一我軍失利,又萬一平壤有個閃失,我二十萬大軍進無可進,退無可退。進退失據。怎麼辦?你想將我二十萬大軍就此葬送麼?”
關鐸咳嗽一聲,眾人轉頭去看,他道:“為臣者,忠字當頭。主公有難,作為臣子,有死而已。哪怕我軍流盡最後一點血,主公也一定要救出來。但怎麼救,需得考慮清楚。如潘平章所言,人死光了,主公沒救出,那主公的安危,怎麼辦?就不管了麼?倘若真是如此,老夫死不瞑目!”
他似乎心潮澎湃,難以自抑,仰頭閉目良久,面上因激動而起的潮紅方才慢慢下去。他把眼睛睜開,望著諸人,放緩了聲音,道:“老夫相信,在場諸位,沒有惜死的人。人固有一死,有輕如鴻毛,有重如泰山。如何選擇,不言而喻。”
毛居敬帶頭道:“大人所言甚是,末將等願死如泰山。”關鐸和顏悅色地問沙劉二部下的那個武將:“將軍以為然否?”
相同的意思,用不同的話來表達,立意就截然不同了。鄧舍十分佩服,心想:“不愧飽讀詩書。”
那武將帶了羞慚,不安地道:“大人所講,實在是末將不曾想到的,慚愧。”沙劉二哼了聲,關鐸呵呵一笑,道:“將軍赤心忠膽,實為我軍楷模。諸位,為人臣子者,正該如此。……潘平章,請你繼續講吧。”
潘誠道:“要打遼南,就有三個問題需要考慮。搠思監為其一,遼西為其一,瀋陽為其一。這三個麻煩不解決,遼南就打不成,也不能打。所以,我軍決定兵分四路,三守一攻。攻擊一路先不說,先說三路守:一路阻擋搠思監西進救援,一路阻擋遼西北上,一路阻擋瀋陽南下。”
眾人皆無異議,正如潘誠所言,要打仗,不能只想前進,退路得首先考慮。後方不穩,無法出軍。潘誠個子高,睥睨眾將,看了兩眼,見沒人反對,丟下細鞭,道:“具體怎麼安排,請關平章示下。”
召集諸將,具體的安排才是重頭戲;潘誠做的無非是個鋪墊,一個開場白。打仗,並非兩三個主事者一商量就可以了,為什麼這麼打?得對部下們解釋,不然人人有疑慮,仗就沒法兒打了。
比如堂上諸將,他們地位較高,堪稱聯結上下的紐帶。如臂使指,他們就是關節、他們就是手腕,深層次的原因不必講,最起碼得統一思想。知此戰之目的何在,知此戰勝敗會帶來何等後果,如此,人人奮勇爭先,才有可能取得勝利。
侍衛收走地圖,眾將站會原位。關鐸扶著桌子,站起身來,雖然腿傷,難以站直,但久經沙場,在這等時刻,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氣概。他道:“三路韃子,最強的,當數搠思監,擁近十萬之眾,虎視廣寧,窺伺遼陽。探馬赤軍為韃子精銳,非上將不可壓制。此一路,交給潘平章。”
潘誠沒有歸座,立在堂上,抱拳道:“接令。”
“遼西張居敬、世家寶,皆為悍將,又得腹裡支援,亦誠為一大敵。劉平章久與之交鋒,知其虛實,守之應該不難。此一路,交給劉平章。”
沙劉二勉強起身,道:“諾。”
“至於瀋陽,城中有東路蒙古軍都萬戶府和高麗女直漢軍萬戶府,雖然其軍隊大半分駐各城,被我軍殲滅的不少;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況且瀋陽北部蒙古部落勢力尚存,亦然不可小覷。此一路,非知兵善用,能忍有勇之將不能勝任。”關鐸徐徐觀望諸將,問道,“誰人願擔之?”
七八個將軍幾乎同時出列,盔甲晃的響聲不斷,搶著道:“末將願擔。”
鄧舍穩立不動,關鐸的三路出軍,盡在他和洪繼勳的推測之中,困瀋陽,如果推測沒錯的話,……,關鐸的視線轉移過來,呵呵笑道:“說了需得能忍有勇之將,你們幾個搶著出列的,勇則有矣,忍,就不夠了。”面色一正,道,“鄧總管,可願一往?”
前兩路,一路潘誠,一路沙劉二,平章級別的人物;眾人以為,困瀋陽最少不得個元帥?沒料到關鐸竟屬意鄧舍,無不驚訝。
鄧舍心知肚明,打遼南,關鐸用他的地方絕不止一處。點他去困瀋陽,看似高高抬舉,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他跨出班列,大聲道:“末將誓死不辱大人之命。”
關鐸狀甚滿意,向眾人解釋道:“瀋陽距離高麗不遠,鄧總管只需把雙城大軍移到鴨綠江畔,就可配合我遼陽,對瀋陽造成強大的壓力;而鄧總管年未及弱冠,數月之內,就將我軍的聲威打到了高麗,正稱得上‘知兵善用,能忍有勇’,……”點了點搶先出列的幾人,笑道,“比你們,強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