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人指望羈縻,鄧舍何嘗不想借機休整?他搖了搖頭,道:“高麗人既來求和,不論本意是什麼,對我們來講,最多沒利。他想麻痺咱們,咱們大可以趁此也來麻痺他們。”
他要來筆墨,倚馬給陳虎回了信。平壤北邊諸城未定,在這裡見使者不合適,命他把朱思忠送去雙城,洪繼勳先招待著。要說,接見使者、和談議事算是文政,不該陳虎管,信該由洪繼勳寫。但陳虎佔了前線地利,洪繼勳也沒辦法。
寫好回信,陳虎的派來的信使自去休息,次日回去不提。回西京府的路上,一路碰見十幾撥士卒搶劫,一多半兒都是麗卒。城中抄掠不能亂搶,而是劃出富庶、貧窮等幾個區域,按照戰功,分給諸軍,這一塊兒歸關世容一部和河光秀一部。
說來奇怪,不知甚麼原因,對待土著居民,麗卒遠比漢卒兇悍。不但掠城如此,定州等城的駐軍中,麗卒對待同胞的態度也比漢卒蠻橫得多。
鄧舍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去想。趙過提起舊話,他管著降卒,鄧舍剛才沒把話說清楚,他問道:“將軍,軍官不降的都殺,那金得培?”
“殺了吧。”鄧舍惋惜地道,忠臣總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即便是對手也不例外,他猶豫了下,又道,“殺前再勸勸,慶將軍,再辛苦你一趟吧?”
慶千興不大樂意,前幾天勸降,被金得培罵個狗血淋頭。勉強同意,他心想:“次次勸降都要我去,明知不會降的,為什麼還要費這勁兒?”忽然想到一事,打個機靈,“難道是名叫我勸降,實則,……”越想越對,咬了咬牙,暗道,“對不住了,姓金的。昨日同袍,今日各為其主。說不得,借你的腦袋,來表一表我的忠心了。”
他此戰中立的功勞甚多,克平壤有大功;清川江以南、大同江以北諸城,也多有他一出面就不戰自降的。賊船他是上定了,缺少的,只欠沒親手殺過人。
他問道:“張歹兒張將軍前日捷報,大同江以北、清川江以南已然全數平定。將軍準備何日出清川江,略地鴨綠江畔?”他是狠辣決斷的人物,降就降個徹底。為他也好,為鄧舍也罷,清川江以北、鴨綠江以南的諸城早克早好。
鄧舍想了想,道:“安撫了平壤再說吧。”沉吟片刻,道,“出軍前,將軍寫幾封勸降信,我派幾個使者送去,能傳檄而定的話,那是最好。”
幾人談談說說,走過半個城,快到府衙,後邊又追來了個信使。從雙城來的。奉上書信,鄧舍看時,頗是奇怪,原來不是洪繼勳所寫,而是姚好古所寫,開啟一看,上邊只有十六個大字:“主公聞將軍大捷,喜甚,聖旨到,將軍速回。”
“聖旨到?”文華國哈哈大笑,“孔子曰:升官發財,人生喜事。”他這話耳熟,似聽誰人講過,鄧舍眼皮跳了跳。左車兒笑道:“將軍才升了上萬戶,不知主公會再給將軍個甚麼官兒?”關世容道:“將軍麾下善戰軍馬兩萬餘,上萬戶本來名不副實,至少得做個元帥。”
趙過呆了呆,道:“古怪,哪兒來的聖旨?走山東來的麼?”這麼一說,左車兒也回過神兒,有了疑惑:“倒是,將軍克城才半個月,汴梁怎的這麼快就下了聖旨?”
鄧舍不說話,將那信顛過來、調過去看了又看,問信使:“洪先生沒書信到麼?”
信使道:“沒有。”
“也沒說甚麼?”
“沒有。姚總管派小人來時,洪先生在側,他只是笑了笑。”
只笑不說話,有內幕。鄧舍轉了兩圈兒,驀然想起姚好古曾說過“請將軍記住承諾”云云的話,一拍腦袋,心道:“哎喲,掉入老匹夫的圈套裡了。”
當日和姚好古對掐,姚好古要他率軍北上遼陽,話繞到事關小明王安危的份兒上,他似乎應景兒說了兩句表忠心的話。萬沒料到姚好古連聖旨都能搞來!也許是假的?這個念頭一想即丟,姚好古沒這個膽子。就算時間,從那天到現在,已經有將近一個月,趕得快點,也夠時間從遼陽到汴梁來回。
鄧舍向來少說粗話,今天忍不住,罵出了第二句粗話:“他孃的,……”難怪他惱怒,平壤才克,諸事繁雜。打平壤是為了開商路,正要調來沈萬三的家奴田伯仁看能不能搭上兩浙;陳哲送王夫人回來,也剛好再去趟山東,八字沒一撇呢,姚好古又來搗亂。
此外,編制水軍、安撫新得諸城、高麗使者、清川江北部諸城該如何處理,無一不需要立刻辦置,這一耽誤,必壞大事。鄧舍想的煩躁,拿著書信就想丟掉,忍住了,扔給左車兒,道:“升官發財?我看,是想叫咱們去救駕。”
文華國愕然,道:“救駕?救鳥的駕!俺們又不會飛,隔了十萬八千里,怎的到那汴梁去。”趙過領悟了,道:“遼陽!”關世容“啊”了聲:“那不是往虎口裡送?”左車兒哼哼兩下,道:“將軍裝糊塗,就說沒見著這封信,不回去便是。”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鄧舍考慮片刻,道,“我不回去,姚總管不會沒有下手,鬧翻了臉皮反而不美。”他下了決定,“我明日就回去。”
鄧舍想的很清楚,聖旨裡若真有調他去遼陽的旨意,不能不遵從。遼東的局勢短日內不會安穩,關鐸無法抽身,姚好古此舉之目的,不外乎調虎離山,怕鄧舍坐大,壞了關鐸退路。
壞了關鐸退路,不是怕關鐸萬一兵敗,鄧舍斷其後路。姚好古也知道,鄧舍沒這個膽子,沒了遼東紅巾、沒了大宋旗號,他什麼都不是。他怕的是,一旦鄧舍成尾大不掉之勢,此長彼消,關鐸自立的大計就會受到影響。
故此,姚好古實在也是無奈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