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小可適才所言,雙城一帶女真同高麗人仇恨極深。小可認得幾個女真酋長,願為將軍前去聯絡。”他豎起一個指頭,“但得一家願來,小可敢言,憑將軍之寬宏大度,必然能使其感動服帖。聞之繼來者,必然絡繹不絕。”
他沒拍馬屁,鄧舍給他的的確就是這這個印象。
帳中初會鄧舍,他故作倨傲、無禮,其中也有一試鄧舍度量的成分在。鄧舍的回應讓他很滿意。明君擇臣,明臣亦擇君。他來投鄧舍,一為遼陽不識人,叫他大仇難報;鄧舍事蹟聽聞起來,像個有志向有謀略的人;接觸之後果然印象不錯。
二則,他這一脈庶出,自幼飽經白眼。他自恃才高,又身處亂世,有以才華博富貴的志氣;而鄧舍處在起步階段,帳下武將盡有,謀臣智士半個也無,對他來講未嘗不是個一枝獨秀的極好良機。
故此,他決定一下,即使面對陳虎諸將的排外,還是盡心盡力。他相信憑藉他的才幹,早晚要在鄧舍的心目中,地位高過陳虎等人。
他自動請纓,鄧舍沒有不同意的道理。高興地要下床,腿麻了,站不穩,洪繼勳急忙搶步上前,扶住他。知道鄧舍為了表示對自己的尊敬,竟是連麻了腿腳,都一直堅持不動。他不由感動。兩人對視一笑,盡在不言。
鄧舍扶著他,活動腿腳,道:“先生三綱六目,我無一不從。約見漢人父老一事,我今天就辦。”面帶憂色,“只是雙城新定,路途不靖。先生遠去,我放心不下。”
洪繼勳一笑,道:“將軍不必掛慮。小可路途熟悉,又通高麗、女真語言,化妝喬扮,雖龍潭虎穴,如走平地。”
“既如此,先生此去,需要要甚麼物事,儘管言語。”接援女真人,送禮是必須的。
洪繼勳毫不客氣,獅子大開口:“需銀千兩。”一句話要走了繳獲的一半。
鄧舍絲毫沒有猶豫,命令吳鶴年:“取紙筆來,我寫手書一封。先生可帶著,去找趙將軍支取。”紙筆送到,鄧舍下筆不寫一千兩,又加了二百兩,“姑且算做先生的盤纏,路上風霜太重,不要辛苦了自己。”
洪繼勳也不推辭,含笑收納。從袖中抽出一卷紙:“小可不才,為將軍起草了一封告女真人等書。請將軍觀看。”
和上次帳內會談一般,洪繼勳這次又是有備而來。鄧舍接過紙卷,展開來,見上邊寫道:
“天之生人,豈有漢夷之別?居田野則農耕,地荒原而射獵。射獵農耕者,天生萬物以養人也。蒙元暴虐,如狼牧羊。收我五姓,謀之填河。絕爾弓矢,滅以生路。窮山惡水,又禁金銀之採;海青之苦,肉食者豈會顧哉!
蒼蒼蒸民,誰無父母?誰無兄弟,如手如足?誰無妻子,相見相歡?生也何恩,殺也何咎?我大宋順天應命,禁暴懲兇。恭行天罰,剿絕其命。豪傑雄俊,何不來哉?當以雙城諸地,還歸舊主。”
文書中“收我五姓”講的是元朝丞相伯顏因愁漢人太多,曾對元帝提議,收漢人張王劉李四大姓,加上前宋國姓趙氏,盡斬之。“謀之填河”則是世祖忽必烈憂慮蒙古人太少,不好治理中原,有過拿漢人填河的念頭。
鄧舍讀罷,連聲稱讚。提起筆來,劃掉了最後一句,改作“除患寧亂,共致太平”。沉吟片刻,又把共致太平,改成“同享富貴”。丟下筆,問:“這樣改,行不行?”
他的意思很明顯,招納女真人只不過是權宜之計,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兒誰也說不清楚。還雙城之地等等的話,只能面談,不能寫在文書上。文書是要傳遍各地的,白紙黑字,有目共睹,以後想改的話不好辦。
洪繼勳沒開口,吳鶴年先鼓掌喝彩:“將軍思路縝密。這麼一改,天衣無縫。”洪繼勳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麼,這件事就算定下。洪繼勳收好文卷及鄧舍的手書,道:“此事宜早不宜遲。小可這就去打點行囊,下午出發。”
強敵環伺,鄧舍也想此事可以早點有個眉目,道:“可惜我傷未好,不能為先生送行。”傳來親兵,挑了十個得力的,護送洪繼勳一起同去。
洪繼勳朗聲一笑,“小可一去,無非受些風塵之苦;將軍傷重未好,軍政大事,無一不得勞煩。千萬保養身體。”摺扇一合,“至多半月,必有好訊息送回。”拱了拱手,轉過身,也不理吳鶴年,飄然而去。
吳鶴年覷鄧舍,見他一點兒沒有因洪繼勳的禮數不周而不悅,壓下心中不滿,翹起指頭,真情摯意地誇洪繼勳:“名士,名士。大有名士風采。有此人,將軍大業可成。小人恭喜將軍,賀喜將軍。”
鄧舍回到床上坐下,招手叫吳鶴年也坐,大框框已定,具體的細節還有很多。從撫民到掛求才榜;又命吳鶴年搜檢城中工匠,盡皆交付軍中,納入匠營;城中尚有餘火,也需要趕快撲滅,諸般細事,一一商討吩咐。
他道:“地面田地數目、務農人員多少,還得請吳總管操心。耕牛、犁車等物,也需一一登記載錄。”他打小就跟著鄧三們殺人放火,農田水利這一塊兒,委實一竅不通。搜檢記憶,說了幾條,把這重任交付給了吳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