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親兵們大聲應諾,提著人頭去了。吳鶴年趁機伸長脖子,跺著腳,昂首挺胸地振臂高呼:“上萬戶將軍大人軍令到處,無敢不從!”堂上親兵呼啦啦拽出半截腰刀,齊聲道:“無敢不從。”聲音洪亮,震動屋瓦。
受此恐嚇,加上新分土地的數目畢竟不少,有貪財怕死的,忍不住,撲通跪倒,顫聲謝鄧舍恩賞,抖著手收下了田契。
鄧舍點了點頭,表示讚許,換了笑臉,道:“些許軍中小事,打擾了和諸位敘談的興致。”嘆了口氣,“哎呀,前番擾亂城裡,本將約束不力,非常愧疚。已經下了軍令,今後一概不得擾民。也請各位放心,如果有違令的,無論將、卒,只管給對本將說,定斬不饒。”
眾人諾諾連聲,稱讚:“將軍愛民如子,愛民如子。”借氣氛緩和,各自悄悄地拿下了地契。
鄧舍當沒看見,溫言問第一個取地契的:“請教尊姓?”
那人三四十歲,其貌不揚,嚇出來一頭的汗,正要擦拭,聽到鄧舍問話,忙又跪倒:“尊姓不敢,小人賤名羅李郎。”
“可是漢人?”
“是。小人祖上世居遼陽,自祖父來雙城,已經三代了。”
鄧舍見他頭戴軟羅巾,身穿青襴衫,足穿尖頭方底生皮鞋,一副儒生打扮,問道:“本將聽你說話有條有理,想是讀過書的?”
羅李郎道:“不敢,小人耕讀傳家,朱子之道,略知一二。”朱子就是朱熹,宋元以來,包括在高麗,朱子學一直是顯學。
鄧舍微一偏頭,吳鶴年知道他的意思,忙哈腰附耳道:“他說的屬實。小人訪問民庶,羅李郎書香門第,在本地還是有點名望的。”
“飽讀詩書,那就是宿儒了?”鄧舍向後邊靠了點兒,放開手臂,搭在軟榻扶手上,和顏悅色地對羅李郎道,“本將總管府中尚且缺得一員同知,就由你來擔任吧。”
羅李郎有心不肯,不敢拒絕,求救似的轉望座上眾人。眾人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敢搭話。沒奈何,他只得同意。
“何必如此為難作態?”鄧舍一曬,道,“本將知道諸位的顧慮,無非是怕本將在此地立不住腳,轉眼間灰飛湮滅,任了本將的職,怕不好再見高麗舊主。”他坐直身子,一拍軟榻,聲色俱厲,“怕不好再見高麗舊主,就不怕不好見本將不成!”
眾人屁滾尿流,滾下座來,跪倒一大片。叩頭不止,連叫不敢。
“果真不敢?”
“不敢!”諸人異口同聲,回答的聲音整整齊齊。
“那就再推舉幾位有才學的,都到總管府中任職吧。”鄧捨本來打算打著洪繼勳的旗號和這些人把酒聯歡,懷柔籠絡,沒料到會面之後,全然不是他的想象。可惜和洪繼勳交好的幾個人,城破前就俱數被斬。
再仔細一想,他們的表現也在情理之中,卻是因自己沒有經驗,考慮得不夠充分。
索性威壓恐嚇,先過了眼前安定城中這一關,只要以後能站穩腳跟,不怕他們不從。又因考慮到站穩腳跟之後,治理地方、發展遠計,還是需要倚仗這些人的,所以,他點到即止,也沒做得太過分。
把選人任職總管府的事兒交給吳鶴年,鄧舍無心在和這批人交纏不清,吩咐親兵抬榻離去。
出門之前,回過頭,補充一句:“本將和諸位相見恨晚,今日言談甚歡。羅同知,本將雖是個粗人,素來喜好文學。你公務繁忙不便打擾,今晚,請令郎來本將府中一敘罷。”環顧一圈,對其他人道,“也請你們諸位的公子,一起前來。”
說完,揚長而去。
他堂前殺人,索要質子,看起來威風八面,實則心中冰涼。漢人諸族尚且如此,更遑論高麗豪門。要想在此地站穩,實在是任重而道遠。
行上樓閣過道。鄧舍俯瞰城內房舍鱗次櫛比,遙望城外天高雲淡,遠山疊翠。面對這錦繡江山,自己得到的第一個地盤。他的精神不由一振,非但沒有因遇到挫折而低沉憂慮,更沒有絲毫對未知未來的恐懼。兩句詩在他的心頭一滑而過,他輕聲吟道:“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
昏迷三天,他在生和死之間走了一遭。有些事看的更透了,有些事,卻更執著了。
晚上,羅李郎等人並投誠的高麗大戶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嫡長子,悉數送到。年紀大的三十來歲,年紀小的十二三歲,鄧舍見了一面,全部交給趙過,特設侍郎營,統一管理。
忙碌一天,還不能安歇。
趁文華國、陳虎沒有出城,鄧舍請來分佈各軍中的上馬賊中老兄弟,擺酒宴飲。老兄弟們如今只剩下四十來人,水漲船高,在軍中的任職,最低也是百戶了。鄧舍昨夜醒來,今夜就請他們喝酒,個個都很激動。
喝到酒酣,回憶往昔,很多失去兄弟、知交的,不禁痛哭流涕。想起這一世的親爹、鄧三等人,鄧舍也為之淚下。最盛時四五百人的上馬賊,到現在,只剩下這麼幾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