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破舊,泥胚的牆壁,坑坑窪窪,坍了好幾個地方。很久沒住人了,屋子裡盡是蜘蛛網、老鼠屎。鄧舍皺著眉頭,又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在一片斷磚殘瓦的院中坐下。剛剛檢視完身上的傷,就聽見遠處傳來幾聲淒厲的哭叫聲。
他嘆了口氣,揮手命令兩個打掃屋內衛生的親兵:“去,四處轉轉。只准搶東西,不許殺人放火。”
這是他的底線,老兄弟都知道,但他怕收攏的人裡有衝動之下做出這種事的。他見得多了,說實話,他覺得自己很虛偽。不許殺人,又怎樣呢?村民的糧食沒了,青黃不接、戰火紛紛,他們還能活下去?
也許我可以改變這一切?改變這個戰亂的年代?他記起了自己穿越的身份,隨即就放棄瞭如此的想法。知人者,莫過自知。他算是一個能知人的人,他自知。他自認為沒有這個本領。
還是看機會,去投朱元璋吧。他盤算著。他的地盤裡,日子總會好過點。不過南下的路被元軍封鎖,他又不能丟下鄧三和老兄弟們,單獨潛入。這樣一來,似乎只有從遼陽渡海一個辦法了。
“路途千里,中間還要經過元軍控制的重鎮。怎麼覺得,比潛過太行山還要危險。”他嘟噥著,最後還是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一個親兵衝了進來:“少當家!”
——有的老兄弟會這麼稱呼他。
“怎麼?”
“關百戶手下,一個士卒殺了人。”
怕什麼來什麼,鄧舍心陡然一沉。他站起身:“帶我去看。”
院子外,村子裡,一片狼藉。道路上紅巾來往賓士,見到院子、房屋就衝進去。翻箱倒櫃,東西扔得哪兒都是。路過的一個院子還住著人,一對老夫妻,縮藏在牆角。老頭閉著眼,老婆子衝著從麵缸倒面的紅巾,嘶喊著哭叫:“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但面對明晃晃的刀槍,她不敢衝上去。
鄧舍裝著視而不見:“老當家知道了嗎?”
“這會兒該知道了。”
該怎麼處置這個士兵呢?鄧舍拿不定主意,放在三年前,他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處死。現在不同了,他第一個考慮的,殺了他之後,會不會軍心不穩?會不會使得才收攏計程車兵產生離心?
他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改變,他不知道該說自己理智了,還是該說自己變得眼中只有利害、利益。
關二哥分到的區域在村西頭,鄧舍趕到時候,關二哥已經到了。鄧三也在。兩個老兄弟把行兇計程車兵按在地上,一側滾著個女人。蓬頭垢面、衣衫不整,撕心裂肺地痛哭。
鄧舍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他反而鬆了口氣,沒死人,最起碼他可以給自己一個藉口不用處死犯事者,也因而不必憂慮士卒離心了。但同時,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叫他感到了內疚,像是給自己找什麼安慰似的,他扭頭瞪了一眼報訊的親兵:“人不是沒死!”
“死的在那邊。”
順著親兵的手指看去,堂屋裡,一個兩三歲大的孩子腦漿迸裂地躺在哪兒。
軍心、離心,一切後果都被拋到了腦後。鄧舍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衝到那個士兵邊兒,又是怎麼搶過刀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又是怎麼一刀一刀繼續往死人的身上砍。直到幾個親兵死命地拽住他,拼命地奪他的刀,大聲得一遍遍在他耳邊高叫:“少東家!”他才慢慢恢復了意識,眼前的通紅一點點下去。
“不能這麼下去!”地上的屍體血肉模糊,看不出形狀。鄧舍丟掉刀,推開拉他的親兵,對鄧三喊叫著,“這是人做的事兒?這是禽獸!”
鄧三、關二哥都沒有說話,只有那個女人的哭叫聲。
良久之後,鄧三說道:“是不能這麼下去。”他見過更多比這慘烈過十倍的殺戮,他考慮的是另一個方面,“再這麼下去,誰也管不了他們了。”他命令親兵,“把這畜生的腦袋掛到樹上,集合,老子得教訓教訓這群王八羔子。”
“那糧食還找不找?”關二哥同意鄧三的做法。
“訓完了,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