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大詩人陸游晚年寫給兒子的詩中有這麼一句:“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戰爭也是同樣道理,勝敗與否,絕不僅取決於沙場征戰的將士,國家的每一個角落裡的齷齪骯髒或高貴純潔,都影響著勝利天平的傾向。
先後進行了西征和兩次北伐的桓溫對東晉帝國“外難未彌,內弊交興”的狀況深有體會,優秀的將領,勇敢計程車兵,最終依然失敗了戰爭。那麼,決定勝負的因素,一定在戰爭之外,在社會生活中的每一個縮影。
戰事進行期間,桓溫多次上書朝廷,力求透過改革以增強國力,提高軍隊戰鬥力。最為著名的有《七項事宜疏》等,其內容針砭時弊,足以彰顯桓溫卓越的政治才能。
在具體事務方面,桓溫主持了東晉歷史上第三次“土斷”。
所謂“土斷”,大可以參考當代的“人口普查”,即透過清查戶口,使廣大人民登記在冊,“黑戶”變“白戶”,以便於統治。
進行“土斷”的主要原因在於,由於晉人南渡和世家大族的蔭庇,導致大量沒有戶口的“黑戶”產生。“黑戶”由於沒有戶口,所以不需要交賦稅,也不服兵役,只對“蔭庇”他們的世家大族和地主交租,對國家無任何貢獻和義務。這種情況的產生,嚴重影響國家稅收,損害東晉國家利益。土斷在客觀上具有抑制和打擊世家大族和地主勢力的作用,是東晉迅速提升國力的必然選擇。
364年,桓溫受命主持“土斷”,史稱“庚戌土斷”。
與晉元帝、晉明帝年間的兩次土斷不同,庚戌土斷不但要斬斷士族高門與南遷流民的聯絡,而且要清理他們隱匿的所有民戶。這些民戶被清理出來後,從此脫離士族高門,並且要向朝廷納賦稅、服兵役。
在實施程序中,桓溫執法嚴苛,不畏權勢,使“土斷”得以順利貫徹落實。據《晉書》記載,王彪為會稽內史,執行桓溫“土斷”法令,僅會稽一郡“亡戶歸者三萬餘口”。
“庚戌土斷”是東晉歷史上最徹底的一次土地改革,國家控制的人口數量大大增加,賦稅隨之增多,腐朽沒落的東晉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復甦。同時,“庚戌土斷”為桓溫第三次北伐及後來謝安當國,組成北府兵,一舉取得在淝水之戰的巨大勝利奠定基礎,更令其後整個南朝皆為之得益的關鍵政績。
多年以後,再一次實施“土斷”的劉裕這樣評價桓溫的政治改革:“財阜國豐,實由於此”。
倉皇南渡的東晉,能夠在總體上對北方政權保持攻勢,桓溫承上啟下,功莫大焉。
對於桓溫而言,一切的改革,全都是為了實現北伐的成功而服務,光復山河的理想才是他的終極追求。當然,我們也可以認為,這是為了實現其日益膨脹的個人私慾所做的必要準備。
不同的目的,卻需要用同樣的手段來完成。於是,安於享樂的清談家們和寧願孤身犯險的桓溫就有了很深的“誤解”。對錯姑且不論,可以肯定的是,坐而論道一定不可能收復淪喪的山河和拯救異族鐵蹄下的百姓。
唯物的歷史觀說,是、非這兩者是不能夠混為一談的,否則將會影響我們對歷史人物的客觀評價,使真相湮滅在時間的消磨中。人性本就複雜,他年之非不能掩今日之是。
歷史是一面照亮人心的鏡子,為什麼只要是桓溫所做就一定是齷齪骯髒?
369年四月,桓溫發兵北伐前燕。
箇中原因總結如下:其一,改革完成,國力大增,有了“財阜國豐”的基礎,桓溫認為,晉軍有實力和北方騎兵一戰;其二,前燕南下後,多次進攻東晉,並於365年攻克洛陽等地,給東晉造成極大的威脅;其三,桓溫自363年掌握朝政之後,尚有徐、兗二州及豫州兵力不受控制。據載,由於東晉內部鬥爭,桓溫不可能透過正常途徑獲得以上三州軍政大權,所以急需透過北伐建功以提高自身威望來實現野心,最終達到謀權篡位目的。其四,前燕戰神慕容恪病死之後,慕容垂遠離政治中心,慕容評與太后可足渾氏沆瀣一氣,專權亂政。桓溫認為,北伐前燕的時機已經成熟。
這是桓溫歷次北伐中規模聲勢最為浩大的一次,出師時有百官相送,都邑盡傾。北伐軍共有步騎五萬,兵分東西兩路。西路由王導時留下的宿將袁真帶領,任務是穿過譙、梁二郡,打通石門水道,把糧草運送到黃河前線;東路由桓溫親自率領,從駐地姑孰出發,經水路進入黃河,沿河西上與袁真會師。
北伐軍途徑金城(今江蘇句容縣北),桓溫看到曾經在此任職琅琊太守時種下的柳樹已有十圍粗,當時場景歷歷在目,悲憤之情油然而生,於是折枝在手,潸然淚下,感慨良多: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草木無情,人生易老,桓溫第三次北伐時,中原淪落已經五十餘年,晉氏南渡,也已經傳到了第五代皇帝。南渡遺民已經老去、凋零,在南方長大的新一代遺民子弟,早已將他鄉認作故鄉。桓溫所感慨的,不僅是自己壯志難伸,也是無數仁人志士北望中原而無可奈何的嘆息。
壯志未酬身已老,中原北望呼奈何!但有三千精騎在,為君百死定風波。感慨中的桓溫正手握數萬大軍,肩負著太多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