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周處被派往六陌作戰的訊息後,劉羨是有些輾轉反側的。
劉羨和周處並無交情,僅僅只是數面之緣罷了。他數次試圖與周處交好,也都被周處冷眼擋了回來。如果劉羨是一個尋常人,可以說已經仁至義盡,是全然沒有必要在意這件事的。事實上,軍中有好幾位比劉羨要德高望重的人,也對此沉默不語。
但劉羨想起自己當年在金谷園詩會的遭遇,卻不能不感到同情。
一個亡國之臣,在新朝代飽受鄙夷,但卻堅持自己剛正的準則,踐行自己兼濟天下的理想。不對身邊的醜惡做一絲一毫的妥協,即使因此遭受到越來越多的挫折,他也纖毫不改。
這正是劉羨過去理想中的自己,在入詔獄之前,他就是想成為這樣的人。
即使在現在,劉羨也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好,無非是自己有了更宏偉的目標:想要創造一個屬於全天下所有人的歸宿。為此,他能夠犧牲掉一些自己的原則,但依然敬佩和親愛那些能夠堅持理想與初心的人。
周處毫無疑問正是這樣的人。若是這樣坐視周處被梁王謀害,劉羨在內心中想,那就等同於是他自己殺害了過去的自己,即使素昧平生,這也是劉羨所無法容忍的。
劉羨很快就做出了決斷,他私下和幕僚們議事說:“梁王欲殺建威,我欲活建威,且為之奈何?”
眾人都感到非常難辦,不管司馬肜的命令有多麼荒謬,他身為梁王,畢竟是全軍統帥。
劉羨不過是麾下十七軍之一部而已,如何與之相抗呢?
李盛思忖良久,建議劉羨道:“主公,雖不能直接違抗軍令,但見機行事的餘地總還是有的。您不妨向梁王殿下請命,說此地地形複雜,懷疑北面有叛軍活動,您帶兵去北面的峰陽原紮營,如此一來,若建威真出現了什麼意外,您也可以施以援手。”
“但問題在於,您一旦這麼辦,恐怕和梁王殿下的關係也會鬧僵,之後又該怎麼辦?您可想好了對策?”
劉羨回答道:“所謂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梁王若兩次設計不成,還要繼續陷害,那他有何面目擔任統帥之名?就算不死心,手段必然也不至於如此的不體面。”
“更何況,我又不是建威。”劉羨笑了笑,低聲對李盛道,“我在洛陽有很多朋友,梁王當年就是顧忌這一點,才救下了我的性命。如今又怎會不考慮這些呢?”
李盛聞言,這才恍然。周處雖然是劉羨過去理想中的自己,但劉羨也早早超越了過去的自己。他明白個人的高尚比不過眾人的呼聲,他並非是削滅人心中的惡,而是試圖點燃世人所渴望的火。
只有由人心中自然升騰而出的火焰,才是能夠祛除黑暗的火焰。
正如這一次劉羨試圖救援的出發點,並非是為了與梁王對抗,而是為了挽救不久的將來,即將崩潰的軍心而已。
劉羨按照李盛建議,向司馬肜上疏,自願到好畤西北面的峰陽原駐防,以提防叛軍有可能的突襲。有人願意分憂,司馬肜自然不會拒絕,還特地給劉羨多調撥了一些糧秣。
於是在六陌之戰的前一日,劉羨率軍進駐峰陽原。
峰陽原是一塊瀕臨涇水的土塬,模樣平平無奇。但劉羨看中的是它的位置,距離好畤約有四十里,距離六陌約有二十里。
一旦在六陌發生了什麼事情,劉羨完全可以用事急從權,不急彙報為理由,由自己臨時做一些決策。
為了保證程式無可指責,他並沒有對士卒公開下一步的打算,而是事先對梁王承諾的那樣,對周遭都派出了斥候。
這就足夠了。當六陌之戰正式開始後,僅僅兩刻鐘,劉羨就得到了訊息:
“建威將軍率軍向六陌進攻,戰況堪稱激烈。”
現在出兵還不是時候。一片大霧中,摸不清叛軍在六陌的佈置,周處軍也尚未出現頹勢。劉羨安然令軍中將士造飯,吃飽了再看形勢發展。
一個時辰後,劉羨再次得到了訊息,不過卻不只是周處軍的:
“建威將軍原本已經佔據上風。但不知為何,原本作為支援,跟隨在建威將軍後方的盧長史部,突然放開道路,往後後撤了十里。西面又有馬蹄聲,似乎有叛軍援兵過來了。”
劉羨聞言,知道現在情形有些危急了,但這仍在意料之中,重要的是下一步,叛軍到底是怎麼計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