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羨聽到“倒孫”兩字,不免一笑,他緩緩放平身子,上下打量著李矩道:“世回,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李矩先是一愣,隨即失笑著摸頭道:“在兄長看來,我莫非不應該說這些話嗎?孫秀作惡如此,推翻他不是再應該不過的事情嗎?”
劉羨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說道:“因為這是政治上的事情,世回,道德上有對錯,但在政治上,首先要學會保護自己,沒有把握的事情,不要去幹。否則,事不成功,最後還會波及到自己,這就得不償失了。”
“你熟讀兵書,擅長打仗,卻不是一個擅長政治的人,尤其是在現在的這個官場上,不是你想得黑白分明這麼簡單。”
李矩並不是很服氣,他比劉羨年輕,還沒吃過什麼大虧,出身貧寒反而更加加重了他的自傲,但他也是個重感情的人,見劉羨這樣表態,他還是直白說道:“是解使君和歐陽府君教我這麼說的。”
劉羨恍然,雍州刺史解系,還有馮翊太守歐陽建,原來是這兩個人。他大概猜到了對方的意思,說道:“世回,這件事你不要參與,這樣吧,我乾脆親自和他們談。”
雍州刺史解系,劉羨知道他。解系出身濟南解氏,其父解修擔任過樑州刺史,考績曾是天下第一,因此名滿天下。解系三兄弟也其父良好的家教,被時人稱之為“三解”。
其中解系最為傑出,十七歲時得到過前中書監荀勖的讚賞。而後官運亨通,先後擔任過中書黃門侍郎、散騎常侍、豫州刺史,尚書,即在中書省、尚書省兩省任職,又在地方上擔任刺史,可謂是上一輩中的佼佼者。
如今,他也是當下關中的三號實權人物,僅次於趙王司馬倫與趙王長史孫秀,因其並非只有雍州刺史一職,還兼任揚烈將軍、西戎校尉,有假節之權,比原徵西軍司張軌還要高上一分。按理來說,這次討伐叛軍的統帥本該是他,只不過解繫有自知之明,他自知此前多管理民政,不擅軍事,所以才把這個位置讓給了張軌。
在劉羨看來,這位解使君,在道德操守上,確實是要比孫秀強很多,甚至可以說,不可同日而語。但為什麼劉羨要抱有這樣高的警惕呢?
答案無他,解系的雍州刺史,是元康年後,和趙王出陣長安一齊任命的。換而言之,他和孫秀一樣,也是賈后和賈謐的人。
後黨內部黨羽內鬥,劉羨自然是要深思慎言的。
此時的解系就在夏陽城外,正在做關於匈奴人的安排,聽聞到李矩的回報後,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務,以探望功臣的名義來探視仍在病榻上的劉羨。
解系是一個外貌非常鮮明的人,他既有文人慣有的削瘦身材,同時又有一張線條堅硬好似斧劈刀削過的面孔,眉骨和額頭都高高隆起,這讓他只需要閉上嘴睜大眼睛直視對方,就會給人一種即將發起挑戰的錯覺。
他見過劉羨,先是寒暄了幾句,誇劉羨是這次平亂的大功臣,讓他好好養傷。同時又說起孫秀在這次戰役的糟糕表現,不禁罹罵道:
“國家養士,何其之難!一個箭士,若要從入門到精通,起碼也要花三年的時間來培養。就因為孫秀好大喜功,我們在河東喪失了多少精銳!更別說損耗的甲仗、糧秣!雖說最後還是勝了,但和慘敗又有什麼分別?”
“再讓這隻猴子這麼折騰下去,敗壞的是晉室的江山社稷,人心都要喪盡了。”
劉羨當然同意解系的看法,他到關西已經三年了,年年都在被孫秀打壓,自然也瞭解孫秀是個什麼樣的人。孫秀是一個非常難纏的人,他雖然壞,但壞得極其有特色,可以說是壞得絞盡腦汁、鍥而不捨、不擇手段。從這個角度來說,論作惡的天賦,孫秀可謂是一騎絕塵,旁人只能望而興嘆。
但劉羨能說什麼呢?他可不是賈后的人,自然也不會在解系面前表露出什麼情緒,只是說:
“在下只是一個小小縣令,解使君和我說這些,恐怕沒什麼用吧。”
解系注視了劉羨片刻,緩緩道:“懷衝何必裝傻呢?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戰事未結束前,我還不好多說什麼,畢竟已經臨陣換將,錯一不能錯二。但如今戰事已經結束,為了關中百姓著想,就應該趁早除去孫秀。”
“哦?”劉羨問道:“使君打算怎麼做?”
“我打算上一道表文,將孫秀的諸多罪行公之於眾,同時令關中的所有郡守署名,直接遞交到尚書省,懇請皇后誅殺孫秀!”
劉羨聽到這句話,頓時感受到了解系的決心,他抬眼打量解系,發現他此時正看向窗外的白雲,眼神堅定的宛如鋼鐵鑄造,態度稍微有了些鬆動,隨之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