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好笑,一百餘里路,晉軍進軍的時候走了三天,但打了敗仗,潰退下來的時候,竟然一天就走完了。
劉羨和張光一面收攏殘兵一面往回趕,晝夜兼程,竟在第二日黃昏時分,趕回到了汾陰城處的晉軍大營。
這一路走來,可以說是極為艱辛。想此前大軍出征的時候,大軍何其威風?從長安調來的,腳力好用作換乘的從馬,差不多就有六千餘匹,更別說還有用韁繩牽著各種雜色的馱馬、母馬。馬背上馱滿了兜鍪、全身鎧甲、長槊、環首刀,還有穿甲、鳴鏑各種形制的箭矢,以及讓馱馬發顫的滿滿的麥、粟、米,換裝的衣物、草料,廚具,等等物件一應俱全。
如今他們卻是渾身傷疤,身心疲累,輜重自然是沒了不說,弓矢箭囊也不齊全,既沒有了馱馬,那些換乘的從馬也多半丟了。有時騎士們還要輪流乘一匹馬才行。
但最難過的還是飢渴。水還好說,劉羨他們還可以到汾水邊汲水,可吃的問題卻沒法解決,沿路的難民幾乎都跑光了,連個補給的地方都沒有,好在半路上,他們還遇到了一片柿子林,如今也算是熟了,於是士卒們每人分了兩個柿子。可即使如此,到汾陰的時候,大家的腿都軟了,兩眼都餓得要冒綠光,胃裡的酸水幾乎要泛出來了。
好在作為晉軍補給的出發點,汾陰大營依舊是健在的。在劉羨張光他們趕回來的時候,孫秀、李含、北宮純、白允他們早就已經跑回來了,同時還有三四千的殘兵吧。
營裡剛好也在生火做飯,其實也就是煮些粟粥之類的東西。大家聞到香味的時候,頓時感到餓瘋了,連忙把手中的兵器都扔了,身上的甲冑都脫了,像蝗蟲一般擁擠到伙頭營裡搶飯。一時間你爭我搶,好不熱鬧,以往的紀律、嚴整都不見了。
劉羨身為官員,吃得當然要好些,但也就是三個炊餅,一碗酪漿,和出發時的美酒肉食全不可比。不過也沒有什麼人抱怨,苦戰餘生,能夠活下來就不錯了,很多人都不敢想,這一戰到底折損了多少人馬在戰場上。
士兵們喝了一肚子水和粥後,精神上的疲憊更加難以支撐,各自在營房中隨便找了個位置,躺下就著,一時間汾陰大營裡到處都是士兵的鼾聲。
用完膳後,劉羨並沒有立刻歇息,而是到水井裡用水洗了把臉。此時已是中秋,井水的涼意冷沁入骨,潑在臉上,刺激得劉羨呻吟一聲,原本有些麻木的意識又清醒了一些。
到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暗了,月亮的光輝灑下來,讓這個喧囂的營地顯得有些寧靜。劉羨不敢睡覺,打了火把,想去看看隨自己回來的部下有多少傷兵,現在傷情如何,不料正準備走動的時候,被李盛叫住了。
“縣君,這忙了一天一夜了,還不去歇息嗎?”
李盛顯然也是剛剛清洗了一把,臉上和身上的汙垢都洗盡了,又換了一件玄色的寬鬆儒服出來,對劉羨說道:
“主公,若你有空的話,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哦?”劉羨先是一愣,隨後有些好奇,李盛平日裡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除了自己吩咐他做事以外,他很少主動找自己談話,不料這次打了敗仗後,李盛居然會一反常態,他想說些什麼呢?
劉羨便道:“有什麼事情,賓碩你直接說吧。”
李盛並沒有直說,而是環顧左右後,對劉羨道:“這裡人多不方便,我們到帳裡說。”
這讓劉羨愈發好奇了,兩人隨即進了帳篷,拉上門簾後,他點亮了燭火,兩人面對著面後,李盛低聲對劉羨道:“主公,你覺得現在這仗還能打嗎?”
劉羨微微沉吟,分析道:“我們帶回來三千多人,營裡也先回來了三千多人,這兩天估計還會有人逃回來,再收攏一些殘兵,我估計我軍還有一萬人出頭,叛軍雖然贏了,但我看他們傷亡也很大,還是能跟賊軍打一打的。”
說到這裡,劉羨也覺得勝算並不是很大,又退而求其次說:“如果這不夠穩妥的話,我軍也可以固守營壘對峙,再從長安調人過來,這樣勝算還是能回到七八成。”
不料李盛果斷搖頭道:“不!主公,現在這仗,是萬萬打不了的!”
“嗯?賓碩為什麼這麼看?”
“孫秀這一次棄軍而逃,已經把軍心徹底敗壞了,只要他還擔任主帥,底下的人怎會安心?他現在還恬不知恥地坐在軍中,就不可能打贏!”
面對李盛點出的這個問題,劉羨有些無言,他斟酌了一會兒,再道:“賓碩說得確實有理,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吃了這一場虧,我們大可以逼宮孫秀放權,孫秀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他是個聰明人,也是會妥協的。”
李盛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看來他早就猜到劉羨會這麼說,反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