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在當夜,劉羨把薛興叫了進來,給他倒了一杯水,而後開門見山地對他說道:
“季達,你知道我是誰嗎?”
此時正是深夜,軍帳外還有雨聲,風從帳簾中吹過來,引起燭火一陣晃動,也照亮了劉羨堅毅的面孔。薛興沒來由一陣失神,同時在劉羨的眼中看見了火光。
他端起水盞穩定心神,一面揣測劉羨的心意一面說道:“縣君就是縣君啊!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劉羨拍案笑了一笑,隨即正色道:“因為我想見你家的大人,以安樂公世子的名義,和他敘一敘舊。”
薛興頓為色變,手中一抖,差點把盞中的水灑出去。當他意識到自己失態後,也不好再掩飾了,只能尷尬地看著劉羨,同時在心裡哀嘆,這一天還是躲不過去嗎?莫非縣君準備這個時候造反?
而看著薛興的神色,劉羨知道他是想歪了,便從懷中掏出張軌賜予的令牌來,對薛興繼續道:“季達,這不是為了別的什麼事情,而是為了我們大家。”
“大家?”薛興疑惑道。
“是的,世上的事情,沒有一件是獨立發生不影響他人的。現在很多河東的百姓都在受苦,一個人受苦,就可能影響一個家庭,何況是這麼多人,如果不好好處置,就會影響到更多的人。這裡面有你認識的人,也有你不認識的人,最後,也會有你有我。”
“現在張軍司給了我命令,讓我安撫難民。我責無旁貸,但這並非是我一個人能做成的事情,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薛興一時沉默下來,他大概明白劉羨的意思了,但還是有些猶豫,因為有些事情,一旦開始,發展就由不得自己了。
而劉羨則注視著他,繼續道:
“因此,我想見你家大人一面。當然,也不只有你家大人,最好是把所有你知道的,你認識的,覺得能夠獨擋一面的人,都介紹給我。”
“我認為不管是什麼出身,有什麼嫌疑,想要為百姓做些實事,為天下增添點安樂,都是一件值得光榮的事情,不是麼?”
這是一句薛興無法反駁的話,他抬起頭,回看劉羨的眼神,試圖在火光的照耀下看他的一絲動搖與虛假。但他最後還是失敗了。
失敗之後,他只好應承下來,答應五天之內,他會帶著一批人回來。
而後薛興離開了軍帳,他的心思此時非常恍惚,就像是懵懵懂懂,還沒有醒過來一般。因此他在營門前站了好一會兒,等到一陣風吹過來,把雨滴打在薛興臉上,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有帶上斗笠。
薛興連忙把斗笠和蓑衣都披上,想來想去,他自己其實也沒有什麼辦法,只有把這個問題轉交給身為當事人的父親了。
第二日一早,他就孤身一人離開了大營,而後經過熙熙攘攘的龍門渡,坐船返回到夏陽。在隨軍離開夏陽前,其實薛興已經與二兄薛雕商量好了,他在夏陽城南買了一座院子,如果河東真發生了什麼亂事,就到這座院子裡來暫住。
這座院子不算小,裡面有八間廂房,對於薛興的日常生活來說,那是綽綽有餘。但河東薛氏的人卻很多,除去薛雕薛雲幾兄弟外,還有十來名族人,十來名家僕,大大小小差不多四十人,如今一起在這個院子裡,就顯得這座庭院很擁擠。
但擁擠也有擁擠的好處,就是熱鬧。薛興回來的時候,族裡的幾個侄子正在院中騎著竹馬打鬧,女眷們正在火房裡生火做飯,而二兄薛雕赤著膀子,領著幾個僕人在後院推石磨,磨豆子。其餘的族人們則冒著雨,在庭院外圈籬笆,防止路過的難民們衝跑進來,偷搶家中本就所剩不多的財物。
四弟薛雲看薛興回來了,很是高興,他上來迎接道:“三兄,不是說東邊還在打仗嗎?你怎麼回來了?”
薛興看著兄弟的笑容,也回應一個笑容,只不過卻下意識得變成了苦笑,他道:“說來話長,大人在這裡嗎?”
“在,他剛剛睡醒,正在飲茶讀書呢!”
薛興當即便往府裡走,如今薛興不在,父親薛懿就居住在他的臥室裡。薛興走到門前,正準備一板一眼地敲門,不料父親先出聲道:
“三郎,你已經是軍人了,就不要弄那些虛禮了,有什麼事情,就進來說吧。”
話是這樣說,薛興還是小步慢趨地跨步進門,走到臥榻前,一板一眼地對父親三叩首,而後才起身道:“大人,我回來了。”
他抬起頭,這才愕然發現,侍妾明姬也跪坐在臥榻前,正給鬚髮盡白的父親燒火煮著茶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