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軌竟然令自己去安撫河東難民,這個訊息實在令劉羨想象不到。
他不禁再次確認道:“張軍司此言當真?”
這不由得劉羨不慎重,當年蜀漢滅亡時,司馬昭下令,強遷三萬戶蜀漢遺民至河東,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而且這三萬戶人家還不是一般的蜀漢遺民,基本都是蜀漢依賴的重臣之後。諸如諸葛亮、蔣琬、馬良、黃忠、陳祗、龐統等名臣的後人,都在這裡。基本可以說是蜀漢滅亡後,現在的河東平陽,就是當年鼎力支援劉備復國的荊州死硬派大本營。
劉羨其實早就想與他們有所接觸,哪怕不造反,也想要恢復聯絡。但礙於政治上的敏感考慮,一直遲遲沒有行動。哪怕是現在,他哪怕是賑濟災糧,也只敢在夏陽境內做,並不敢到河東做些什麼。生怕被人抓住把柄,說他要收買人心。
可眼下張軌竟然堂而皇之地對自己說,讓自己去安撫河東難民,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莫非是沒有這層擔憂嗎?還是給自己設了一個局?
張軌當然知道劉羨在顧忌什麼,他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沒有別的意思。”
“現在的河東,想要安撫難民,不出什麼亂子,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了。你有能力,有責任心,更重要的是,這些百姓相信你。做這種事情,最難得的就是百姓的信任,不然寸步難行。”
“這些人不鬧事,對朝廷是好事,我不在乎用誰。所謂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能解決這件事就是好事。”
“而且我相信懷衝也是個聰明人,有些蠢夥說什麼父輩有故交就會造反,但我一直相信一個道理,世上很多人是傻子,但沒有傻子不知道痛,會願意用脖子去碰鋼刀。”
“懷衝你若能辦成這件事,我向你保證,你可以離開夏陽這個地方,來徵西軍司做參軍,你覺得如何?”
聽完後,劉羨這才從心底感到了壓力。相比於賈謐和孫秀的刁難和威脅,張軌的安排才是真正的王道。
他既能夠利用自己身為安樂公世子的影響力,反過來穩定了地方大局,同時又藉助提拔,削除自己在地方的影響力,放在眼睛底下觀察。
劉羨不免在心中感嘆,好手段!看來張軍司之所以留自己參與這次軍議,就是為了這件事吧!雖然同樣是令自己還沒有辦法拒絕,相比於孫秀在條件中設定陷阱,張軌的命令無一不是為國為民,無可挑剔,自己必須答應。
未來到徵西軍司做參軍嗎?也好,好歹是又向上邁了一步。雖然對夏陽有些不捨,但也不應該把離開當做失去,在每一個新的地方,都會有新的機遇。
至少有了張軌的命令,現在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去見一見那些不方便見的人了。
故而劉羨很痛快地答應了張軌的請求,而後張軌給了他一塊令牌作為憑證,並安排張光與他一起共同處理此事,當然,實際上就是監軍。
離開張軌的大營後,劉羨回到自己的軍隊中,他沒有做過多的猶豫,既然已經決定了,就按照決定去做。
當天用膳的時候,他就去和張光碰面。張光顯然也對這個任命措不及防,這個荊州來的漢子只會軍事,其實對民務一竅不通,他也很坦誠地對劉羨說:
“劉縣君看著辦,凡事知會我一聲,我在旁邊旁聽就行。有什麼要求,我也可以和張軍司說。”
看樣子至少他不會掣肘。
那劉羨便按照自己的想法,開始了安撫的第一步,那就是先梳理難民中的人脈。
想要把將近二十萬難民組織起來,僅靠手中的這一千輕騎是決計不行的,他們頂多只能維護秩序。而想要讓這麼多人乖乖聽話,就必須想辦法,從中找到一些難民們本身熟悉且認可的人,以地方鄉親為關係,形成一張張自上而下的大網,將所有人囊括起來。
只是想用這種方式,非得要主導者在這些難民中有很大的威望,能讓其中的俊彥領袖們都認可才行。張軌說得沒錯,現在的徵西軍司裡,最適合做這件事的,確實只有劉羨。
利用他安樂公世子的號召力,直接將河東的蜀漢遺民動員起來,應當是能將這些難民安撫住的。
但真的能動員起來嗎?劉羨心裡其實也沒有底。
三十年的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你說它長吧,很多當年的當事人都還活著,記得發生過的事情,他們背景離鄉,大概就和老師陳壽一樣,連口音都沒有改變。但你說它短吧,至少它長過劉羨目前的人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祖父劉禪長什麼模樣,更別說與這些老人有什麼共同話題了。
可劉羨只能這麼去做,他覺得自己對這些人負有責任,能夠在這場災難中明哲保身的人並不多,在內外交困的時候,自己有義務去拉他們一把。
而且這是自己遲早要面對的事情,在無法迴避要面臨命運審判的時候,劉羨不會願意做過多停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