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夏陽縣僅剩下董氏、馮氏、同氏三姓。他們以接近苟延殘喘的方式存活著,又默默等待著振興家族的良機。
如今的這三姓都已稱得上是中落,主家佔地不過千畝,僕從不過十餘人,在關中諸姓中根本無足輕重。但在夏陽,經過數百年的開枝散葉後,他們的影響力毫無疑問是巨大的,畢竟三姓族人幾乎佔據了夏陽戶籍的半數,想要治理好夏陽,當然離不開他們的幫助,所以魏晉以來的歷任縣長都以籠絡為手段。
其中被籠絡最多的自然是上莊董氏。雖然如今文風發達,士族間多貶武崇文,以詩書傳家的往往高人一等。但在夏陽這麼一個窮困的地方,詩書顯然用處不大,而出身名將之後的董氏兼修兵法、刑獄,頗通庶務,所以在如今的三姓中,也是最得縣府倚賴的。
故而在得到被辭退的訊息後,前夏陽縣尉,也就是如今的上莊董氏家長董崇,不免感到極為愕然。
他毫無心理準備,不由對家僕再三確認道:“新縣君已經公佈了告示,把我免官了?”
家僕回答說:“不止是大人您的縣尉,還有馮公的功曹,同公的縣丞,還有幾位公子的廷椽、主簿,只要是不在縣衙內過夜的,都給免官了。”
“竟有這種事?”董崇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這樣的變動過於違背常識。
雖說在一個縣內,理論上,縣長就相當於國家任命的諸侯,在任期內,對於縣內擁有包括生殺予奪在內的所有大權,自然也擁有任免縣內所有官吏的權力。
但像縣尉、縣丞、功曹、廷椽這樣的高階官僚,畢竟與普通縣吏不同。
縣尉與縣丞並稱作縣卿,在西漢時,一度和縣令縣長一樣,直接由朝廷授職任命。只是後來到了東漢後期,隨著地方基層失序,朝廷才放權,改由縣令自己任命。但即使如此,縣尉縣丞仍然有相當的自主權。
功曹與廷椽則是縣吏之首,直接與郡府對接。不僅縣府內所有的公文都要過兩者的手,同時他們還兼管著對縣吏升遷的考核,郡府要考察縣府的業績,也多要詢問功曹和廷椽的意見。
故而一般來說,就算不考慮這些佐官的背景,單看他們的職能,也不會輕易將其得罪,免除其中一個,也要慎之又慎,更別說將其全部免除了。
但劉羨偏偏這麼做了,而且做得絲毫不留情面,不是派人事先商量,而是直接在告示上向滿城百姓通報此事,幾乎沒有任何可以迴旋的餘地。
以致於這種做法傳到董崇耳中時,他心中的震驚多於憤怒,開始反覆揣摩,這位新縣長到底有什麼背景。
在此之前,郡府下的通告是很簡單的,就是告知了一聲說,來就任的縣長姓劉名羨,是洛陽人,大概長什麼樣貌,除此之外,家世,性格,能力什麼的,都沒有提。
這本來也很正常,經過幾十年的竭澤而漁後,夏陽人基本已經明白了朝廷的看法。在朝廷看來,這裡就是個無藥可救的鬼地方,那能被朝廷派到這個鬼地方來當縣長的,肯定沒什麼背景,大概也沒有什麼能力,至於性格如何,也根本就沒人關心了。
董崇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但今天這件事,讓他有些拿捏不準了。畢竟世上總沒有一個恆定的道理,這位新縣君敢這麼做,一定有他的倚仗。
所以董崇又問道:“你有沒有進縣府,看看那個新縣長,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僕人回道:“大人,我進過縣衙了,但是沒見到縣君,據說是熬了夜趕路來的,發令之後就歇息去了。”
“那你有找熟人,探聽什麼更具體的訊息嗎?關於縣長。”
“打聽過了,看城門的韓六說,新縣君看上去,是個很和善的人。”
“和善?”在董崇看來,劉羨的作為可和和善不太相干。
“是,和善,但很有主見。韓六說,這位新縣君抵達時,大概在寅時兩刻,硬是要把縣衙內所有吏員們都叫起來,吏員們本來很不高興,但新縣君和他們談了一個多時辰,就沒有再抱怨的人了。”
而董崇卻關注在另一個問題上,他問道:“談了一個多時辰?都談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