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太康十年(公元289年)的春天,經過太康九年的大旱之後,這一年的年景似乎好了一些。
冬天先是下了好大幾場冬雪。一開始的時候,人們如往常般,將門前簷上的雪茸掃落堆積,可還未等雪塊融化,很快又是一場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的,根本看不見停止的跡象,天上地下一片白色,連人煙都掩蓋了。
這樣的大雪一直到正月丁丑,之後是一連十來日的豔陽高照,但積雪仍未徹底消融,人們走在路上,沒過一會就被雪氣凍得發抖。洛陽的鬧市也因此消停了些,即使高門大戶也不時有被大雪壓塌的屋頂,城郊的小民小姓就更不用說了。人們在清掃積雪的時候,經常能發現凍斃街頭的屍體。
這些死去的人渾身僵硬,似乎人用力一碰就會碎掉。但他們臉上卻還掛著奇異的笑容,似乎在臨死前做著什麼不可思議的溫暖的夢。活著的人難以理解,卻也不得不處理起來,為了防止春天出現瘟疫,洛陽令滿奮從武庫中借調了數十輛板車,把這些屍體都裝起來,又在洛陽北郊挖了幾個大坑,把這些全部掩埋進去。
連洛陽都出現了這樣大規模的凍斃景象,其餘郡縣就更不用多說,光偃師縣上報的凍死人數就不下兩百人,根據尚書省度支曹預估,今年冬雪損失的人口可能要上萬。
不過上萬人的損失也就是一個數字,死了也就死了,有人死,也有人生,生者把死者埋了,也就算盡了心力了。
而這個冬天,劉羨過得也很忙碌。
作為著作郎,劉羨的職責除去管理一些檔案,抄寫一些詔書存檔外,還有一份職責,就是為國家著史。按照曹魏慣例,每一位著作郎在任期內,至少要為國家的一位已逝人物著史。
不過這倒難不住劉羨,出於對戰史的興趣,他選的是羊祜和王濬。由於此前隨陳壽讀書時,他就已經接觸過兩人的資料,又有陳壽指導寫史,可謂是得心應手。差不多一個月內就交了差。
他真正忙碌的緣由,主要是來源於另一件事,那就是暗地裡和祖逖來回倒騰糧食。
在預估到太康九年的民生困境後,劉羨找到了祖逖,打算動用此前在金谷園劫的金子,去運糧食來賑災。
此時的祖逖今非昔比,雖然沒有去參加太學射策,但他的名聲卻已在洛陽打響了。利用金谷園的錢,他先是在西郊盤了一座大院,然後廣施恩澤,招兵買馬,從原本十來人的小團伙,一躍成為有上百人相隨,盤踞西郊一條街的遊俠勢力。
而且祖逖做事公道,處事圓滑,又樂善好施,上能和洛陽令滿奮等人打點好關係,下又能約束部眾不欺善揚惡。劉琨、劉羨等人再為他鼓吹宣傳一番,就連司馬瑋也知道了,西郊有一位范陽來的豪俠,文武雙全,有情有義。
這次劉羨來找祖逖商議賑災,祖逖也是欣然應允,大災之中,他原本就有趁災情再擴充人手的打算,只不過眼下他的勢力已經到了瓶頸,想在洛陽賑災,還要不引人入目,就必須上下打點,找託關係,最好還要披一層官方的皮。
所以這段時間,劉羨便藉著職務來回活動,看能不能給祖逖和劉琨搞個一官半職。
恰逢新任司隸校尉石鑑上任,一朝天子一朝臣,這麼形容州郡政治也不為錯。石鑑大筆一揮,打算將司隸府的八成舊吏都換成新人。而恰好石鑑自己是河北厭次人,劉羨和劉琨祖逖一合計,覺得祖逖劉琨都是河北人,按照鄉黨的路數,說不定可以走他的門路,結果果然成功,竟給兩人混了一個司隸主簿的職位。
祖逖可謂是春風得意,一面私下裡招納自雄,一面頻頻參加各路文會,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原本顯得有些鬱郁不得志的臉,近來都顯得有些和善了。
這次劉羨來找祖逖的時候,他手下剛從鄴城運了三十車糧過來,一干人等正在院中卸糧,祖逖則坐在火盆旁,正對著兩卷文章細研,劉羨過去一看,差點沒笑出聲,他問道:“士稚怎麼還看起張載的《敘行賦》來了?平日你不是最看不起這等操筆弄文之輩嗎?”
祖逖抬首看了劉羨一眼,收起書卷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既然走了這條路,我如果還像以前那樣說,那不是沒來由地得罪人嘛!”
“好哇,那你從中看出來什麼了?”
祖逖瞪著眼睛,彈紙道:“我正要問你吶!”
說罷,兩人皆捧腹大笑。
劉羨終於扯回正題,問祖逖道:“今天到了多少糧食?花了多少錢?”
祖逖從懷中掏出清單,念道:“花了五十金,買了五百石麥谷,兩百石粟米,還有一百石稻米。”
“沒引人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