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這一科只有三人,除了劉羨外,另外兩個都是年過四十的老人。他們神色忐忑,看向劉羨的眼神也有幾分驚疑不定,可能是由於劉羨的年紀而產生了自我懷疑,也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屢試不中,連帶著劉羨也有些緊張了。
好在這種氛圍沒持續多久,很快,學舍中的嵇紹就呼喚劉羨進去,他是今日第一個進行秀才對策的。
一進門,劉羨看見屋中坐了五個中年人,他們雖然相貌各異,但都自有一股文宗風範,顯然就是這次對策的考官了。
劉羨只認識為首的國子祭酒嵇紹,行過禮後,嵇紹也對他展顏微笑,非常輕鬆地說道:“懷衝不必拘謹,就當是我們隨便聊點經義吧。”而後又為他一一介紹,在他身邊的這四人,從左到右,依次是尚書郎潘岳,中書郎左思,侍中樂廣,黃門郎山簡。
這四人聽說考生是安樂公世子,也都露出玩味的神情來,只不過由於是策試時間,他們不好展開,還是很快進入了正題。也就是考官拿出早就擬定的策問,而考生在策問下進行對策。
第一道策問是嵇紹寫的,他拿出題紙,當眾問道:“昔三代明王,啟建洪業,文質殊制,而令名一致,人散久矣。三代之損益,百姓之變遷,其故可得而聞邪?今將反古以救其弊,明風以蕩其穢,三代之制將何所從?太古之化有何異道?”
這道策問就是很標準的師古題,問如何從夏商周三代的制度變遷中學得教訓,用以改變當下的制度弊病。一是考察對策者對經史的瞭解,二是考察對當下制度的觀察。
這簡直是劉羨的拿手好戲,他當即揮筆答道:“臣聞有國有家者,皆欲邁化隆政,以康庶績,垂歌億載,永傳於後。然而俗變事弊,得不隨時,雖經聖哲,無以易也。”
開頭就是點題,國家想要達到大治,所謂的制度和政務,其實就是要因地制宜,因時制宜,沒有什麼顛撲不破的成法。
“夏人尚忠,忠之弊也樸,救樸莫若敬。殷人革而修焉,敬之弊也鬼,救鬼莫若文。周人矯而變焉,文之弊也薄,救薄則又反之於忠。所謂忠弊質野,敬失多儀。周鑑二王之弊,崇文以辯等差,而流遁者歸薄而無款誠,款誠之薄,則又反之於忠。三代相循,如水濟火,所謂隨時之義,救弊之術也。羲皇簡樸,無為而化;後聖因承,所務或異。非賢聖之不同,世變使之然耳。”
接下來這段話,劉羨就是根據題眼,透過古史來進行闡述。
夏代的立國基礎是尚忠,但忠誠難以經歷長久的利益考驗,所以最後就亡國了。
而商代就進行了修正主義,改用威權和信仰治國,只是這樣的手段難以捉摸,並不穩固,最後被以崇尚確切制度和成文法的周人滅亡。
但周代的問題就是制度太過僵化,難以長期執行,最後還是要透過孔子提倡忠孝來續命。
可以說夏商周三代的政治變遷,其實就是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與其想什麼千秋萬代後的大問題,不如多想想當下吃什麼,這才是最重要的政治智慧。
“今大晉闡元,聖功日隮,承天順時,九有一貫,荒服之君,莫不來同。然而大道既往,人變由久,謂當今之政宜去文存樸,以反其本,則兆庶漸化,太和可致也。”
最後是討論對今日的時政感悟。劉羨先是對皇帝歌功頌德了一番,然後非常隱晦地說道,現在國家的問題,就是社會從上到下都稱不上忠誠,只要從這個方面著手教化,讓大家都忠誠起來,可能太平盛世就有了。
第一策答完,劉羨把對策交了上去。
第二道策問是一道實務題,是尚書郎潘岳出的,其辭曰:
“今四海一統,萬里同風,天下有道,莫斯之盛。然北有未羈之虜,西有醜施之氐,故謀夫未得高枕,邊人未獲晏然,將何以長弭斯患,混清六合?”
簡單來說,就是問劉羨,雖然國家統一了,但西北還有邊患,該怎麼處理。
劉羨牢記陳壽的教誨,把握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中心思想,繼續揮筆開始寫車軲轆話:
“臣聞聖人之臨天下也,祖乾綱以流化,順穀風以興仁,兼三才以御物,開四聰以招賢。故勞謙日昃,務在擇才,宣明巖穴,垂光隱滯。俊乂龍躍,帝道以光;清德風翔,王化克舉。是以皋陶見舉,不仁者遠;陸賈重漢,遠夷折節。今聖朝德音發於帷幄,清風翔乎無外,戎旗南指,江、漢席捲;干戈西征,羌蠻慕化,誠闡四門之秋,興禮教之日也。”
“故髦俊聞聲而響赴,殊才望險而云集。虛高館以俟賢,設重爵以待士,急善過於飢渴,用人疾於影響,杜佞諂之門,廢鄭聲之樂,混清六合,實由乎此。雖西北有未羈之寇,殊漠有不朝之虜,徵之則勞師,得之則無益,故班固雲:'有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人不可臣而畜,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蓋安邊之術也。”
簡單來說,就是答非所問,裝聾作啞。
策問是問怎麼解決邊患,劉羨對策就是講應該先治理內政,翻來覆去地舉一些典故,論證只要大晉內政搞得好,邊患自然而然就消除了,至於你問為什麼?我想懂的都懂。
但有沒有道理呢?那也確實挺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