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之後,劉羨與妻子的生活非常和諧。
尚柔,或者說阿蘿比想象中還要知書達理,善解人意。每天一早,劉羨開始做功課時,阿蘿便會悄悄為他準備盥洗的熱水,換洗的衣裳。而當劉羨讀完一些書,第二天再看,就會發現她將一切都整理得妥妥當當。
且阿蘿毫無高門出生的大小姐氣,或許是因為長相可愛,或許是因為人情練達,不過兩三天,她便和府內上下的蒼頭侍女混熟了,所有人都很喜歡她,甚至包括安樂公劉恂,看到阿蘿也會禮讓幾分。
“少夫人簡直是夫人再世。”
當劉羨聽到這個評價的時候,有些哭笑不得。和矜持的母親相比,阿蘿其實要活潑很多,大概是因為還年輕的緣故吧,她似乎有燃燒不盡的活力與熱情,遠沒有張希妙在世時的疲憊感。也因為年輕,阿蘿有時候甚至會很冒昧,語出驚人。
有一天,她就突然問劉羨說:“夫君的志向是什麼?”
劉羨當時正在抄寫《涅槃經》,心不在焉地回答說:“光大家門唄。”
阿蘿跟著就問:“夫君將來是公爵,還要光大家門,是準備復國嗎?”
這話說得劉羨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
然後他靈機一動,望向窗外,手指天空,悠悠說:“一震之威,乃至於此啊!”
這是當年曹劉煮酒論英雄的段子,身為魏武之後,阿蘿自然是耳熟能詳,她立刻笑盈盈地接道:“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夫妻二人都笑了起來.
阿蘿往房內端了一壺果酒來,而後趴在桌案的一旁,看丈夫抄經,頗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那夫君以後到底有什麼打算呢?”
劉羨知道今天不好好回答,是不能讓妻子滿意了,只好放下筆,轉首注視阿蘿,認真答說道:“我目前的打算,就是希望能在三十歲前,當上一州刺史。”
“刺史?”阿蘿的眼睛顯露出疑惑來,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刺史當然是一個非常了不得的高官,但在現在的朝廷裡,刺史的地位卻非常尷尬。
在原本的漢末體制中,刺史是一州體制中的最高軍政長官,既掌握人事權,也掌握領兵權,與以後的州牧相比,只有官秩上的高低,而無本質的權力區別。
但在曹魏的歷次改革中,刺史的的官秩雖然得到了提拔,凌駕於郡國守相之上,但是最重要的軍事權卻被拆分,落到軍區都督、監鎮手上。加上最近國家屢次拆分大州,又在地方設定藩王屬國,導致刺史管轄的疆域和權力都進一步受限。
受這種種影響,在漢朝可以說是封疆大吏的刺史之位,到如今已經變成一個單純的行政職位了,導致許多士人寧願去當藩王的屬國官員,也不願去當刺史。此時劉羨說自己想當刺史,毫無疑問是不符合當今士族潮流的。
劉羨對妻子解釋說:“我畢竟身份敏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稍有不慎便會被他人猜忌。別的猜忌都還好,但要涉及到戰爭軍事,難免不被人聯想到謀反,所謂君子不處危牆之下,與其爭那些害命的權位,不如先想著做一個單車刺史,多拉攏些人脈,以後想要繼續往上爬,總會有機會的。”
阿蘿想了想,覺得確實是個腳踏實地的選擇,但還是有些不滿:她希望丈夫能夠更恢弘大氣一些,像曾祖一樣吞吐日月。故而低聲說:“有些太小氣了……”
劉羨聞言哈哈大笑,他現在有些領悟了,夫妻之間是征服與被征服的關係,不是你征服她,就是她征服你,總而言之絕不能被小看。
劉羨雖然礙於形勢,有些話不能對妻子明言,但一些胸懷還是可以吐露的。所以他沉吟片刻,便化用當年楚莊王蟄伏的典故,吟出一首詩來:
“天德悠且長,人命一何促!百年未幾時,奄奄風吹燭。
嘉賓本難遇,壯志固難抒。一朝蕩胸懷,奇鳥在峻阜!”
狹小的書房,清澈的聲音。詩歌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震動了曹尚柔,攫住了她的心靈。
不知不覺,阿蘿內心冒出了與丈夫一較高下的想法。
“他的才華十倍於我。”父親鄄城公的話在她耳邊響起,她全身緊繃。
劉羨吟完詩歌,轉首看向妻子,笑說道:“現在其實說刺史也太早了,還是想想進入國子學後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