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殿鬨笑中,朱棣注意到太上皇拇指正摩挲著燒鵝骨節——那是二十年前北伐途中分食軍糧時的暗號。
珠簾後老太監突然劇烈咳嗽,羊皮樂譜上的硃砂批註已被鵝油暈染成模糊血斑。
"孫兒來遲了!"
朱允炆清亮的嗓音破開殿內渾濁,少年裹著雪沫踏入宮門,懷中蓮花河燈竟在穿堂風中紋絲不動。
燈壁冰裂紋裡透出螢火微光,待他走近御階,眾人才看清那些細如髮絲的刻痕竟是整篇《河防十策》。
馬皇后指尖剛觸到燈座,機關轉動的咔嗒聲便驚起數只棲在梁間的玄鳥。
"祖母請看。"朱允炆轉動鎏金底座,三百六十片玉雕蓮瓣次第綻放,燈影投在藻井上竟化作蜿蜒萬里的江河圖。
黃河九曲處嵌著七顆夜明珠,恰與北斗遙相呼應。
馬皇后腕間翡翠鐲撞在燈壁上,清音繞樑不絕:"此燈當喚作'江山永固'。"她褪下鐲子套在孫兒腕上,眼角細紋裡盛滿笑意,"只是這雕工..."話未說完,朱標突然掩袖輕咳,望著燈影裡兒子單薄肩膀,恍惚又見去年雪夜——十五歲少年蜷在暖閣角落,舉著刻刀的手背被燭火燙出晶亮水泡,卻固執地將《河防要義》改成十策。
絲竹聲忽轉清越,十二名舞姬甩出水袖纏住宮燈金鍊。
朱棣舉杯欲飲時,瞥見朱元璋正用鵝骨蘸酒在案上畫符,那走勢分明與樂譜殘留的硃砂印記吻合。
當他再抬頭,太上皇已經啃著鵝腿踱到朱允炆跟前,油乎乎的手掌按在少年肩頭:"比你爹強!
他十四歲那年..."
話頭被驟然炸響的爆竹截斷。
七十二盞宮燈應聲熄滅,唯有"江山永固燈"映得御座通明。
黑暗中傳來酒液潑濺聲,朱樉的紫檀案几突然傾倒,半壺瓊漿浸透了織金地毯。
當值的太監們慌忙點亮燭火時,眾人只見秦王正拎著空酒壺搖搖晃晃站起,蟒袍前襟還淌著琥珀色的酒痕。
鎏金獸首香爐騰起的青煙驟然扭曲,朱樉踉蹌著踩碎滿地燈影。
蟒袍下襬的江牙海水紋浸透了瓊漿,在宮燈映照下泛出詭異的幽藍光澤。
他拎著鎏金酒壺指向朱標,壺口垂落的琥珀酒液在地毯洇出暗痕:"太子殿下這病氣莫不是會過人?
去年臘八賜宴咳了半盞血,今日連孫兒獻的河燈都接不穩當!"
殿角銅漏滴水聲突兀地清晰起來。
朱標扶著蟠龍椅的手指節發白,喉間泛起熟悉的腥甜。
他望著燈影裡弟弟猙獰的面孔,恍惚又見二十年前春獵場——十四歲的朱樉將受傷的幼虎按在泥潭裡,抬頭時眼中跳動著同樣的兇光。
藻井投下的北斗星圖忽明忽暗,映得他腰間玉組佩上的螭紋活過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