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先的計劃,一旦發現後金開始撤退,駐守金州長牆的東西兩部就會同時發起進攻,將戰線壓到建奴的東西兩個大營處。孔有德對這次反擊抱有非常大的期望,他早就對只捱打不還手的防禦戰感到厭煩。在廣闊的大地上來一場硬碰硬的大戰,用鋼鐵對鋼鐵,火藥對火藥,這才能讓他發洩出心中對建奴刻骨的仇恨。
“毛大帥有沒有訊息?”孔有德忽然問。
副官連忙答道:“今天凌晨來的訊息,遼東那邊沒有下雨。若是一切正常的話,毛將軍應該已經出發了。”
孔有德聞言不再說話。他走到室內正中央的地圖處,粗大的手指輕撫著遼東與朝鮮交界處的寬甸六堡,再沿著原先的遼東邊牆一路向北,慢慢按在赫圖阿拉處。
“心嚮往之。”
副官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孔有德,他非常難得地說了句文言文。在副官的注視下,孔有德定定地凝視了一眼地圖上的目標,忽又抬起頭來,向正東方拱手,長嘆道:“有德遙祝大帥出師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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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副官所說,遠在幾百公里外的東江鎮本部,年逾五十三歲的左都督平遼總兵官毛文龍,正親自率領東江軍近衛第一團,朝鮮附庸軍第五、六團行進在寬奠堡附近的大道上。此次出兵,毛文龍一改過去遠征遼中打草谷的戰略目標,往日裡跟隨在大軍後面的上萬名平民全部不帶,僅有兩千多個壯丁推著三輪車運輸補給。
早晨的清風吹來,一身戎裝的毛文龍端坐馬上,在連綿數里的部隊側面跑過。沿途行軍的戰士發出歡呼,從南到北,七千多人的戰兵無一不高舉右手,向他們的最高長官致以崇高的敬意。
毛文龍微微頷首,右手揮到肩上回禮。跟在他身旁的尚可進微笑著看著毛文龍,對方的臉上散發出自信與驕傲混合的光芒。
大帥有多久沒有這樣笑了?尚可進忽然想到。
他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因為他想不起上一次見到大帥露出這樣的笑容,是什麼時候。但他馬上又提起情緒,他相信大帥今後會越來越開朗,這樣的笑容也會越來越常見。
正想著,毛文龍的聲音響起:“同志們,唱首歌給先靈們聽吧!讓我們的家人,我們的鄉親聽到,我們的聲音!”
隊伍裡的戰士們轟然叫好。不知是誰起的頭,東江軍的戰歌慢慢從毛文龍所在處響起,向南北兩翼蔓延:“風從龍,雲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望遼東,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尚可進跟著歌聲低聲喃喃。他抬起頭,隊伍上方飄揚著的旗幟不僅是番號旗,更多的卻是一片白布,上面寫滿了紅色的名字。尚可進的親兵也揹著一面旗幟,上面寫著尚學禮的名字,那是他天啟四年戰死遼東的父親之名。
飄揚的數百面旗幟上,每一面都寫滿了死難者的名字。旗幟上寫不下的人名,則由士兵們寫在白布條上,墊在頭盔下方。每個人都相信,寫了家人名字的白布,會吸引家人在天之靈的關注。他們將帶著死者的先靈上戰場,戰勝則報仇雪恨,戰敗則與親人在天團圓。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為韃虜作馬牛...”
歌聲慢慢跑調,戰士們慢慢失去了歌唱的旋律。歌詞被冷硬地念了出來,蘊含的情感卻逐漸激昂。
“壯士飲盡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頭。金鼓齊鳴萬眾吼,不復遼陽誓不休!”
尚可進向前看去,毛文龍正深深地望著北方,和他的戰士們一起舉起右手,
“殺!殺!殺!”
注1:降水量資料根據《遼東戰爭全史》記載,統計資料來自金州氣象站。北金州降水情況應當近似。
注2:“戈什哈”即女真語中“親兵”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