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他娘,建奴還真他媽捨得投人命。”孔有德一邊看一邊罵,不時把煙塞進嘴裡撮一口,然後憋住氣,直到臉色發紅才把顏色幾乎看不見的煙吐出,長長舒一口氣。
“吩咐下去,建奴不要他們的人命,我們可不要客氣!來多少建奴,打死多少建奴!”
孔有德作為西部防區指揮官,貴為鎮江團中校團長,自然知道斷頭臺計劃的內容。按計劃來看,今日建奴大約已經知道新金和紅咀堡被截斷的訊息了。後金沒有水師——那些載重量十幾個人的漁船不算——遼南半島又是個中部丘陵,兩側沿海平原的地形。一旦沿海的陸地道路被截斷,數萬人的後金軍隊就無法得到一粒從遼中腹地運來的糧食。
後勤中斷後,建奴只有兩個選擇,一是不惜一切代價向南進攻,打破金州長牆攻入旅順半島,再一鼓作氣奪取旅順,繳獲澳宋人的輜重後徐圖後計。二就是抓緊時間向北,最少也要奪回新金,打通補給線,再考慮繼續打金州還是班師回遼陽。考慮到後金在金州把狗腦袋都打破了,最大的可能還是選擇往北撤離。
既然如此,這次的進攻就會是一場戰術欺騙,目的約莫是讓守軍以為他們會維持進攻,以此掩護後方的撤軍。
嘿嘿,騙誰呢,真當孔某人是大老粗啊。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孔有德知道建奴的盤算,也知道建奴大機率知道自己知道他們的盤算,甚至建奴也基本知道孔有德知道他們的盤算...這場徒勞死傷生命的進攻還是會進行。
孔有德在日本時,聽過李如初說了這樣一句:一個人的死是一出悲劇,一萬個人的死,難道就只是一個統計資料了嗎?
遺憾的是,對後金來說,這句話好像就是這樣的。今天進攻一次,死上一千多人,大概其中有七八百人都是被強迫來的漢人包衣。反正都是漢人打自己人麼,女真貴族們可不心疼。
幾公里長的戰線上,數千名後金兵被無意義地驅使向長牆。他們中的所有人,除了極個別有關係的人外,都不知道在今天夜裡,大部隊就要趁著夜色撤離。自己的姓名,丟出去連個水花也濺不起來。
張泰此時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聽到號角聲響起後,他抓著一面盾牌,揮舞著順刀越出壕溝,趕著七八個包衣往前衝去。
“快衝,快衝!”壕溝頂端距離金州長牆只有兩百五十米左右,這是能避免被長牆上的火炮直射的最近距離。饒是如此,所有從坑道接近長牆的人依然面臨著大角度拋射炮彈的襲擊。等所有人都爬出坑道後,張泰將辮子咬在嘴裡,死死抓著刀柄。面前的大地上,這些日子陸續被擊毀的盾車比比皆是,這將成為他們衝鋒路上的掩體。
如今的後金兵們已經學乖,沒有人會直愣愣地朝長牆跑去。每個活過一次以上攻城的人都知道,藉助盾車殘骸曲線接近,才是活下來的唯一辦法。
“張泰,帶人從左邊跑!”
聽到喊叫聲,張泰轉頭答應一聲。朝他喊話的是白甲阿克墩,他一直指揮著這個牛錄的餘丁們。看著在後方遙遙發令的阿克墩,張泰忽然意識到這次進攻中,人群裡的女真主子們數量好像有點少。
呼嘯而來的炮彈和鉛彈從張泰身邊飛過,打斷了他的思維。幾個倒黴蛋在從一輛盾車跑向另一輛的路上被打倒在地。看著還在血泊中翻滾的包衣,張泰面無表情地爬起,驅趕著手下繼續狂奔。
“葛二文,為什麼不衝!”經過一輛盾車時,張泰發現自己牛錄的一名包衣臥倒在盾車下方,抱著腦袋瑟瑟發抖。
被叫出名字的葛二文放下手臂一看,哭喊道:“主子,我腿受傷了,跑不動了!”
張泰一把撲倒在他身邊,抓著他的手把他從車底拖出來,壓低聲音吼道:“你孃的瘋了?大金主子還在後面督戰,你敢躲起來?不準說腿受傷了,殘廢的漢人會被殺掉的!”
葛二文一把將張泰的手甩開。他滿臉淚水地喊道:“我不去!我哥前幾日就死了,我不想死!”
“你不去就會被女真人殺掉!”
“老子日他媽的建奴!我是漢人,我不要給他們送死!你那麼想打澳宋人,不就是因為你想著抬旗嗎!現在你不是旗丁了嗎,還不是要來吃鉛字!你害死劉老大有個屁用!”
張泰定定地看著對方,臉色猛然發黑。他拔出腰間的鞭子猛地抽打過去,嘴裡胡亂地罵道:“老子打死你個狗才!”
葛二文哭喊著爬起來,背上被鞭子抽得皮開肉綻。他丟開手中的刀子,朝著長牆一路狂奔。
張泰見他開始跑動,才慢慢收回鞭子。他默默地看著朝長牆跑去的葛二文,對方張開雙臂,隱約呼喊著“我要投降”之類的話。
隨後,葛二文背後突兀地綻放出幾朵血花。他依著慣性朝前跑了幾步,便一聲不吭地撲倒在地上。
注1:1623年,時任南四衛長官的劉興祚組織漢人逃亡山東,被漢奸揭露。事後,喪心病狂的殺人狂魔奴兒哈赤下令屠殺超過兩萬名復州居民,劉興祚的弟弟也在慘案中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