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位長官?”他低沉地說。不等下屬回答,他便從廢墟上站起,一腳踩在菸頭上,“帶我過去吧。”
跟在下屬身後,樸勇俊穿過了瀰漫著酒精和消毒水氣味的廣場。說是廣場,其實也只是一片臨時清理出來的空曠地帶。一百多張行軍床擺在這裡,每張床上都躺著受傷的朝鮮士兵。戴著口罩、穿著白色外衣的護士在行軍床的間隙來回走動,手中的托盤上,搖晃的針筒和藥水瓶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樸勇俊對周圍的呻吟聲毫無反應。他在戰場上已經待了三四年,經歷過鐵山保衛戰那樣殘酷的戰鬥,對新金戰役這種普通的戰役沒有什麼感覺。
如他所預料的,他在這個戰地醫院見到了前來慰問的澳宋長官。那是一個穿著灰色軍裝,身材極為高大的年輕人。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那個年輕人正親切地握著一個傷員的手,彎下身子側耳傾聽對方的囈語,並很溫和地用朝鮮話回答。
那澳宋長官明顯注意到了自己。見他朝自己揮手,樸勇俊便沉穩地走向對方,在兩米外恰到好處地靠腳敬禮。
長官微微搖頭,示意不要打擾傷員的休息。他輕聲道:“請和我來。”
等到樸勇俊跟著對方走出病房後,長官讓樸勇俊和他一起巡視一下醫院。走在飄揚著帶血的床單的街道上,長官側過臉看著樸勇俊,微笑道:“你是樸勇俊?”
“是的,閣下。”樸勇俊向前略微低頭,回答道。
“我聽張政委說起過你。”長官回過頭去,不時向朝他敬禮的傷員點頭致意,“毛承祚同志曾經向我推薦了一批表現出色、具有優秀情報工作潛力的朝鮮族軍官,你也在其中。”
“多謝長官厚愛。”樸勇俊低著頭,隱藏起面上的表情。他一邊小步跟著長官前進,一邊在腦海裡飛速地分析長官的意圖。
我微笑著看著在夜色中抓緊時間吃飯的醫生護士,沒有關注樸勇俊的心理活動。他是個聰明人,在戰場上生存了幾年的附庸軍就沒有傻瓜。這次我專門挑出他來談話,我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你的軍事才能,我們都看在眼裡。以你的資歷和才能,早就該升到上尉去當連長或者營副,何須待在原地當個副排長呢?”
“閣下,屬下是朝鮮人,不能擔任副排長以上的軍官。”樸勇俊依然沒有抬起頭來,但他的心跳已經不可避免地加速。長官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他隱約猜到了自己能得到什麼,但他還不知道自己需要付出什麼,以及自己能否付出長官需要的東西。
終於,長官又轉過臉看著自己,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化:“我自然知道這點。你的才能非常出色,我軍向來政治才能勝過重視才能,重視才能勝過重視血統。樸少尉,很高興地告訴你,你的政治素養和軍事才能同時滿足我們的要求。”
“組織上希望你能擔任安全域性駐東萊府(注1)特別專員,這項工作受國安局和陸軍的雙重領導。”
樸勇俊猛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長官。
“當然,組織上的任務不是由你一個人完成。”長官又慢慢露出笑容,“只是你會在其中起到重要的作用。”
“屬下的任務是什麼?”樸勇俊發現自己的聲音很乾澀。
“在李朝拒絕支付移民費用時,給他們施加一點壓力。或者,讓李朝主動想把東萊府割讓給我們。”
樸勇俊定定地看著長官,汗水不斷地順著臉頰流下,在臉上劃出幾道水痕。他意識到自己輕率地詢問目的,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一旦長官把自己的任務直白地說出來——比如現在這樣——他就會陷入毫無轉圜餘地的境地。
他不得不立刻做出選擇,知道了真相的自己若是還拖拖拉拉,別說自己的前途,就是能不能活過今晚都是未知數。“屬下,願意。”
“很好。”長官繼續朝前走,樸勇俊下意識地跟在後面,聽到長官的話,“等把任務完成,你可以直接加入澳宋國籍,從此成為漢人。”
注1:這裡的東萊不是山東的東萊。朝鮮東萊位於朝鮮半島東南部,受日本對馬宗家和朝鮮王國的雙重控制。這個城市在朝鮮王國割讓給我國後,與其南部的釜山鎮合併,統稱為釜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