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建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會在那年冬天開始的大擴軍中升級為連長,他當時只曉得,自己得快點把彈藥裝好,對面牆上的倭人士兵已經舉著長槍準備跟沿著雲梯爬上來的建奴肉搏了。
長久的練習讓他能非常快速的裝彈。眼睛一邊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建奴,雙手一邊飛快地給彈倉裝好火藥和霰彈,再把彈倉遞給身邊的同袍,由對方將彈倉裝進左輪炮。十幾秒後,耳邊傳來“咔嚓”一聲脆響,那是彈倉已經卡入火炮的聲音。
“裝彈完畢!準備射擊!”
身後的射手將左輪炮的炮口壓低,對準下方的建奴們。這門火炮安裝在一處曲線城牆處,城牆在這裡是一個直徑四十米左右的弧形,每個進攻此處的敵人都會受到不少於兩面的火力打擊。
火炮上安裝的護盾響起“乒乓”的響聲,那是下方射來的弓箭打在上面。張金建小心地彎下腰,將身子隱藏在護盾後面。在聽到射手的喊聲後,張金建雙手捂住耳朵,身子下意識地側開,隨即耳邊便響起連續五聲巨響。
火炮打完炮彈,張金建又馬上站起,協助炮手將還在冒煙的彈倉退出。現在的彈倉高達上百度,張金建必須藉助特製的手套才能短時間觸控。同袍接過彈倉拿去冷卻,張金建從彈藥箱裡搬出一個新的彈倉遞給炮手。
等到炮手開始裝填彈倉後,張金建抽空從護盾的間隙看了下方一眼。
一分鐘前還在雲梯上奮勇拼殺的建奴們已經全部躺倒在地上,被五發霰彈近距離噴了的建奴們死狀令張金建產生巨大的不適。他努力把目光移開,防止自己被那些破碎的景象搞得嘔吐出來。一個被打斷雙腿的建奴掛在雲梯上,正在發出淒厲的慘叫。很快,一支從對面土牆上伸出的長矛幫他解脫。
土牆後方,傳令兵們騎著馬從道路上跑過,每經過一段土牆便大吼一聲:“火炮全部換霰彈!集火把建奴火炮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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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索覺得自己一定會死在這裡了。
這場戰鬥從日上中天打到太陽西斜,他的皮甲早已佈滿鮮血。所幸,這些乾涸的血跡都來自其他人,其中包含了倭人足輕、漢人包衣和真夷餘丁,最早的那些可能要追溯到那個被流彈打死的白甲。
他一直在戰場上奔跑,一會兒往前,一會兒往後。他從未想過這片戰場會這樣血腥,無窮無盡的後金兵像潮水一樣衝向土牆,又像潮水一樣從土牆上退去。來自遠東森林裡的女真人和日本的倭人、山東的漢人拼死搏殺,在土牆上,在土牆下,在土牆前。兩軍士兵從一開始的對射實心彈,到霰彈和火銃,到弓箭與標槍。等到後金兵第二次攻上土牆,頂住倭人火槍手的一輪齊射後,打紅眼的雙方爆發了最大規模的冷兵器戰鬥。
作為一名火繩槍手,阿克索不必舉著刀牌衝在前面。他是後金兵在土牆上站穩腳跟後才踩著幾米高的屍體登上土牆的。剛一上牆,巨大的喊殺聲和“蠕動”的戰線——對,蠕動,像波浪一樣攪拌在一起的兩軍士兵,讓阿克索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個詞——便讓他幾乎往後跳下土牆。
土牆後方是一片緩坡,反擊的澳宋軍隊可以直接踩著坡衝上土牆。失守土牆後,劉破軍立即組織反擊,當做預備隊的兩個倭人營架著長矛,在登州鎮督戰隊的監視下發起衝鋒。
阿克索記得真切,這些身材矮小的倭人喊著“板載”,穿著黑色的、形狀古怪的鐵甲,像發瘋的馬蜂一樣湧上來。弓手射倒了最前方的倭人,後面的倭人竟踩著倒下的同伴,頂著襲來的弓箭和鉛彈向土牆衝來。
長達三百多米的反攻線上,排成參差不齊的三條橫隊的倭人槍足輕和從土牆上衝下的後金刀牌手狠狠對撞。在密集的冷兵器佇列面前,生命消逝的速度比其他任何時候都快。那時的兩軍士兵經過一個白天的死戰,彼此都被怒火和悲痛衝昏頭腦。沒有恐懼,沒有猶豫,以及沒有理智。除了最基礎的佇列,日本附庸軍已經沒有了其他戰術。在對撞開始後,甚至連打完輪射的火槍手也裝好刺刀,大叫著衝入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