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奶奶的兒子接到了通知,過來接走了已經不堪人事而痴呆的方奶奶。
我隔著河,遠遠地望著,看到方奶奶的兒子和兒媳婦身邊還跟著一個毛頭小娃,想必是他們另一個孩子,他瞧見方奶奶的時候,顯然被嚇到了,躲在母親身後,小心翼翼地瞧著。
而方奶奶的兒媳婦一直遠遠地站著,面無表情,時不時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朝著方奶奶指來指去,跟她丈夫爭執,露出嫌棄的神情。
雖然我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但是看到這樣的情景,我的心中五味雜陳。
五年前的祖孫二人,生活貧苦,但是能夠相依為命、苦中作樂,在別人看來,他們臉上是洋溢著笑容,是幸福的。然而這一切,卻因為一場帶有目的性的殺人行為,徹底破滅了。方軒慘死,方奶奶痴呆還要受家人冷落,而幕後黑手卻依舊逍遙法外。
我憤怒,不甘心,更不理解師父為什麼不追查到底!難道他們心底沒有正義,沒有善良嗎!
……
接下去的日子是平靜的,幹爺爺整天對著禁錮方軒惡魂的酒罈唸誦聽不懂的經文,一念便是朝五晚九,從不間斷。
師父告訴我幹爺爺正在用道門經訣磨礪方軒惡魂的怨念,雙生鬼靈,兩魂共生,而如今善惡兩念分於兩魂之中,惡魂受邪術滋養,明顯要強於善魂,所以融魂前,需要削弱惡魂,以免其成為主導。不過論用經文軟磨硬泡的功夫,任何一個教派都比不上佛門,所以這邊事情了結後,幹爺爺會將方軒帶回去,交由佛門高僧誦經感化。
而師父在這段時間內,除了每天雕刻那塊槐木牌之外,就是教我讀書寫字,背誦《道德經》。我正值三年級,寒假期間,大部分文字能夠通讀,加上師父教導,理解起來倒也不難。
一週之後,我腿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師父的槐木牌也已經做好,用紅繩串上,遞給了我。
師父告誡我,這塊護身符名為金紋神護,是保命符,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使用。因為木牌質地一般,製作趕工,所以這塊保命符只能用三次。隨後,師父又將催動的咒言教給我,強迫我死記硬背下來。
1990年1月2日晚上,吃過晚飯,師父告訴我他和幹爺爺要出去辦事,叫我也一起去,增長一下見識,可能會比較晚回來。我問他要去哪兒,師父當著全家人的面,一句話也沒有說。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爺爺奶奶對師父十分信任,於是也沒有多問,只是告誡我小心點不要亂跑不要闖禍。
於是我就糊里糊塗地跟著師父出了門。
我們一路南行,出了村子,又跨過兩座橋,穿越了一大片夜色中如鬼影一般的桑林,最後來到一處荒郊野外的廢棄岸埠邊。
我抬頭望去,蘆葦密佈的河岸邊,有一艘黑漆漆的烏篷船停泊,師父用手電照過去,船上斑斑駁駁,側面還有青苔,看上去上了年頭,船篷被厚厚的簾子擋著,沒有一絲亮光,好似黑洞一般深不見底,感覺人一進去就會被徹底吞沒。船頭有一盞油燈,用四顆螺釘釘在船上。
光照下,一個佝僂的身影站了起來,嘴角有火星閃爍,煙霧繚繞,是個人。
那人轉過身,只見他穿著一身破舊的藍色麻布短外套,裡面似乎還穿著棉馬甲,但依舊有些單薄,身材消瘦,臉上佈滿了皺紋,十分乾燥,乃至有些蛻皮,那是歲月留下的滄桑,眼睛也十分渾濁,帶著少許疲憊和悲涼,彷彿背後有著無數故事,他脊背微駝難以挺直,使得整個人要矮上幾分。
他眯了眯眼,適應了手電的光後,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說道:“吳老,人都到了嗎?”他的語氣平淡,一如靜謐的河面。
“恩,人都到了。”幹爺爺點頭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