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活生生的成冬林,一個真實存在的、十惡不赦的變態連環殺手。他躺在病床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對周圍的一切都無動於衷,好像世界與他全然不相干似的。
我猛又想起那個叫甦醒的男孩,想他會不會也是這樣的狀態,活得無知無覺無喜無樂,活得跟死了差不多。
病房門被關上,王東昇站在病床左側一動不動,江城來的人放下手裡拎的工具箱,開啟,各種醫療和鑑證器械發出微寒的光,讓我感覺到一絲懼意,不是因為成冬林,而是因為甦醒,我擺脫不掉這個念頭,想他一定曾經或者正在或者將要受和成冬林一樣的苦,被剝得一絲不掛,從身上提取各種樣本做研究,說不定還會有殘忍的實驗。
還有我自己。
我想,我也曾是,或者也許將來也會是,一具實驗體。
他們做好全部的準備,互相看一眼,然後離成冬林最近的一個往前半步掀起他身上的白色被子,露出裡面沒有任何衣物遮飾的裸體,就像照片上那樣,上半身有一個巨大的“Y”型縫合切口,兩條腿上掛著八把鑰匙,第九把因為位置的緣故現在看不見。
我儘量不去看他的隱私部位,哪怕他是個變態殺人狂,我也不忍。然後在瞬間明白為什麼世界上會有人替那些十惡不赦的死囚爭取人權了,不到這樣的地步真的不能理解。
江城來的三個人中,有兩個開始做事,提取成冬林的唾液、皮屑、頭髮等等等等樣本,抽了八針筒的血。整個過程中,成冬林沒有任何反應,一直仰臉躺著看天花板,眼睛一眨一眨,目光空洞,沒有表情。有幾次他們扳動他的身體,他沒有配合,但也不反抗,我注意到他們抬起他的手時,他的手無力下垂著,只要外力一撤,馬上就恢復到原先的姿態,就像一具柔軟的屍體。
江城來的三個人中個子較小但面相較兇的那個沒有參與工作,自始至終都在旁邊冷眼盯著成冬林的臉。
我原本覺得在忙碌的這幾分鐘裡林涯可能會給我什麼眼神示意,所以時不時就往他那邊溜一眼,可是並沒有,他專注於手裡的工作,偶爾幾次抬起頭死死盯著成冬林,臉色很兇,彷彿神經崩得很緊,隨時會爆發出什麼動作似的。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林涯真的爆發了,毫無預兆地往前跨出一步,用力把正在檢查成冬林耳朵的那個同事拉扯到一邊,另外這個見狀也條件反射般往後跳了一步,然後目光齊刷刷地望向成冬林的臉,這架勢,好像成冬林馬上就要變身成怪獸了一樣。
我被他們的行為搞得很緊張,忍不住扭臉去看王東昇,王東昇拽著我的手腕跟我一起往後退了兩步,我聽見他很用力地咽口水,喉嚨裡面咕咚一聲,緊張極了。
然後我終於明白之前那個鑑證員為什麼會吐了。
我都忍不住想吐了。
他們之前因為檢查成冬林的頭部有沒有外傷而把床的靠背搖了起來,現在他等於是坐在那裡,所以我們看得清清楚楚,有透明的、軟軟的、像蛆一樣的蟲子正從他的眼睛裡、鼻子裡、耳朵裡爬出來,不是一條,不是兩三條,是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像蛆但明顯又不是蛆的軟蟲從他的眼睛鼻子和耳朵裡爬出來,幾百幾千條那麼多,有些爬進了他的頭髮裡,有些往他臉上爬,有些啪嗒啪嗒落在他肩膀上、床上、被子上……
太噁心了,所以我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
我剛站穩,成冬林突然有了動作,像是很不舒服那樣把身體往前傾了傾,然後喉嚨裡面“嗷”了一聲,接著,他張開嘴巴,吐出一大堆同樣的軟體蟲,隔不到三秒鐘,又“嗷”一聲吐出一堆。
因為沒有蓋被子,那些蟲就落在了他腹部和腿上,還有一部分掉進**的毛叢裡,一扭一扭往裡鑽。
我本能地伸手捂嘴,可是戴著防護面罩,捂了也是白捂,胃裡翻江倒海,嘔吐物已經湧到喉嚨口了。
蟲子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成冬林連著吐了三次蟲,整個身體都開始抽搐發狂,想叫卻發不出聲音,因為聲音被蟲子淹沒了,他的喉嚨裡都是蟲,翻著白眼哇哇地往外吐,兩腳一蹬一蹬,像是馬上就會死過去一樣。
持續了差不多十分鐘,才終於不吐了,他呼哧呼哧歪在一邊喘氣,身體還時不時抽動一下。。
如此恐怖而漫長的十分鐘。
林涯看看成冬林穩定下去,暫時不會再吐了,迅速彎腰從箱子裡取出幾樣工具撲向前從他大腿上夾起幾條蟲子裝進一個不知道灌了什麼液體的小瓶子裡然後封緊放回箱子中。
蟲子還在源源不斷從成冬林的眼睛鼻子耳朵裡往外爬,過了幾分鐘,成冬林又毫無預兆吐了一次,全都是蟲子。
有那麼一會,我簡直聞到世界末日的氣味,覺得整個地球都要被從他身上冒出來的蟲子淹沒了,本能地想逃出去,但邁不動腿,也不敢邁,有種對自己無能為力的虛弱感。
但事態沒有我想得那麼嚴重,床上和地上的蟲子並沒有增多,新的蟲子冒出來的同時,舊的蟲子好像消失了,跟變魔術一樣,既沒有化成水或灰,也沒有變成別的什麼奇怪的物質,就憑空地消失了。我看得真真切切,有五六條蟲子在床腿上爬著爬著,突然沒有了,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固體的或液體的痕跡,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