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早春,萬物融融復甦,枝條上泛起了一層淡淡的鵝黃,空氣中都飄著悠悠的清甜。河水的流動清泠做響。我把車停在巷子口,外面飄起了細雨,我撐著傘向著自己家門口走了回去。
江南的雨絲細細的,我忽然明白了古詩裡那句“無邊絲雨細如愁”的含義,雨細起來,竟然真的就像絲一般。如今我對絲這個字眼,產生了一種獨特的情懷,雨絲,情絲,這些含有絲的詞語,聽來都帶著幾分悱惻纏綿。哦,連纏綿二字,都是絲字旁呢。
撐著傘,獨自走在悠長的小巷,走在熟悉的青石板,以前這些風景我習以為常,而今卻多了幾分唏噓,民國獨有的記憶,讓我看到了溫潤江南的傲骨,也覺得自己肩上多了幾分責任。以敬的心血,無論如何,我要幫他堅持到最後,堅持到我實在無法堅持的那天。
回來之前打過電話,知道外婆住在我家的老屋。而父母住在弟弟清義家裡。每天媽媽和小真會過來給外婆送飯照料。推開老屋的門,木製的傢俱在潮潮的屋裡有著淡淡的味道,外婆正在躺椅上閉目養神。看到我回來,外婆的露出一絲笑意:“清揚回來了?”
我點點頭,外婆的容顏比起上次見,又蒼老了一些。卻依然是淡定從容。我的眼前,不由閃現出七十多年前,那個叫杜鵑的小女孩,羨慕著杜衡臉上的從容,如今她是否知道,自己也練就了那樣的風骨呢?
“這孩子,發什麼愣。”外婆指著旁邊的椅子,“坐過來,讓外婆看看。”我順從的坐了過去,外婆拉過我的手,仔細瞧了瞧,搖頭嘆氣:“又瘦了。”低頭看了看我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驚訝:“你——”
我面上有些緋紅:“以敬的孩子。”
外婆“哦”了一聲,微笑著問道:“你和以敬,是不是也該結婚了?”
我的心悠悠的沉了下去,我和他是該結婚了,可是此刻,他卻躺在那裡任我怎麼呼喚,他也無法再起來同我結婚。我不想讓外婆擔心,竭力掩飾著自己的心痛,憋出一個笑臉:“快了。”說著我轉移話題道:“外婆,您身體怎麼樣?”
外婆淡淡笑著搖頭:“老了。近來老做夢,夢到小時候的事都真真切切的,醒來的時候,忽然就分不清是到底現在是夢,還是夢裡是夢了。也到歲數了。”
我急忙說道:“外婆,現在多少百歲老人啊,您才多大,就叫老啊老的。”
外婆拍拍我的手笑道:“傻孩子。人都有那天。外婆這一輩子,該經歷的也都經歷過了,如今看著你們都好好的,也沒什麼遺憾了。”
我心裡酸酸的,摟著外婆的肩說道:“不許這麼說。我還要您長命百歲,一直陪著我。”說著心裡一動,不禁問著:“外婆,您繼續給我講講您小時候的事吧,上次在電話裡,您只給我講了一點呢。”
儘管前塵往事,我已經在催眠裡,和在火災後的夢境裡,都一一清晰的重現。但是我還是想聽外婆再細細的講講,和我的幻境也好對照一番。
那個雨天,屋外是無邊的絲雨,屋裡是外婆的吳儂軟語,講述著過往的雲煙。我的心再次被撕的生疼,強忍著要奪眶而出的淚,卻已經是手腳冰涼。我所有的記憶,原來都是那麼最真實的往昔。
外婆講完後,似乎用了好大的力氣,雙目看在窗外的雨簾,陷入了沉思。
過了許久,我輕聲問著:“外婆,那杜衡的那身玫瑰錦衣裙還在嗎?我想看看。”
外婆搖搖頭:“清揚,上次和你說過,文革的時候,迫不得已已經燒了。燒的就是那身玫瑰錦的衣裙。”外婆有些痛苦的蹙眉道:“真的是沒辦法,杜衡臨走之前交給我兩樣東西,鐲子還能找個花盆裡頭藏一藏,可錦緞往哪藏?當時造反派天天來家裡搜,我實在沒辦法,為了保命,只好燒了成悅錦。我知道那錦緞是他們一輩子的心血,我也知道他們為了這錦緞連命都獻了出去,可是,我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