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彼時是中國對外的視窗,而那家報紙又是以針砭時弊聞名,非常有分量。在上流圈裡幾乎人手訂一份。馬辛的文章一出,引起不少人關注,連租界裡外國的領事都看到了,有位英國的領事還和國民政府的官員閒聊之餘提起了這篇文章,也提到了成悅錦。
如此一來,國民政府官員的臉上便有幾分不好看,國內的珍品默默流失終歸是個難看的事。被外國人看了笑話。而國民政府官員的臉上不好看,自然江都道公署的臉上更不好看。到處徵收寶貝,卻眼前有著寶貝徵不到。
在揚州城官邸的專員接到上頭的命令,忙親自趕到了趙家老宅,和趙石南商談著參展的事。這在揚州城裡,專員親自上門,也屬頭一份了。
趙石南用大禮迎接了公署的兩位專員,但說到成悅錦參展,依舊初衷不改,搖頭道:“如今成悅錦早已封廠了,恕在下不能參展。機器再動起來,成本也很高。”
一位姓蘇的專員勸道:“上面說了,如果成悅錦參選,無需初選複選,直接代表省裡參加全國的選拔。趙先生也知道,若說絲綢,自然以江浙為上,直接代表國家參加萬國博覽會,也是極有可能的。若是動機器有成本,政府可以撥部分經費做補貼,或者以官辦採買的方式補足了開支。”
這條件已經極其優渥,別說是揚州城,江蘇省也再沒第二個。趙石南微微思索了下,抬眸問道:“上面怎麼突然想起了成悅錦?”
另一位姓葛的專員心裡咯噔了一下,人們都說趙石南喝酒把人喝傻了,這麼好的條件不參展,現在看來,哪傻?比誰都精明。一下就找到了癥結。
葛專員比蘇專員年紀大幾歲,來趙家之前特意打問了趙石南的背景,他不參展必然是有原因的,否則沒人犯傻守著寶貝不拿出來,知己知彼,這遊說工作才做的到。否則不知道人家的心結在哪,說也是白說。葛專員一番探問,知道成悅錦的衰落主要是當年趙石南和改組派有些交葛不清,帶累吃虧。如今蘇專員嘴巴一個不留神,又說起“上面”,心灰意冷的趙石南豈是肯買“上面”賬的?
看蘇專員又要說話,葛專員忙接過話頭:“如今情勢不同往日。現在上面對像趙先生這樣的,是格外重視。時局變化大,唯有趙先生這樣踏踏實實做實業的,才是國家之幸。又恰好趕上萬國博覽會,上面自然惦記著趙先生的絕世好錦,為國爭光。”葛專員會說話,幾句話把趙石南說的心裡很受用。
趙石南的口氣有些鬆動,琢磨再三說道:“兩位專員親自登門,這份殊榮石南愧不敢當,既然如此,容石南再想想。若是參加,會及時稟告二位專員。”
那二人看趙石南如此說,也不好再繼續勉強,總要給人家一點思考的時間,便起身告辭了。二人前腳剛走,趙石南把豺羽找來,吩咐道:“備車,我去趟馬旅長那裡。”馬旅長叫馬懷進,和趙石南熟識多年,是原來的馬護軍使,北伐戰爭後收編到某師麾下,原和省主席交好,西山派和改組派之爭中也受了些影響,但畢竟手握重兵,國民政府也不敢強行施壓,最終還是位居原職,鎮守著淮揚地帶。
趙石南到了馬旅長那裡,幾番寒暄後,直奔主題的問著:“懷進,這次上面親自讓成悅錦參展,是個什麼意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面的意思,有時不僅僅是一句話,更代表著一種政治風向。也許又是什麼鬥爭,準備拿自己當槍使。趙石南吃這虧吃多了。這回也自然謹慎小心。
馬懷進整日操兵練軍,並未聽的這些事情,但他在南京國民政府交好的人很多,拍著趙石南的肩膀說道:“石南,別急,我這就打電話給你探問,今兒咱弟兄倆聚一起了,先好好喝兩杯。”說著一邊吩咐人備下酒菜,一邊打電話詢問著。
這事也是人託人,馬懷進的電話打了後,對方答應給探問。掛了電話,馬懷進和趙石南在後院的亭子裡擺了桌酒菜,邊聊邊喝了起來。
趙石南認識馬懷進的時候,大概是十多年前,那時的趙石南年少輕狂,馬護軍使意氣風發。一轉眼就到了如今,兩人都經歷過一番世事變遷。馬懷進的右肩在一次圍剿裡負了傷,如今端酒杯都成了問題,而趙石南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神色憔悴,頭上已經漸生華髮,看著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多。
馬懷進和趙石南就著和風暖軟,紫薇飄香,不知不覺喝了不少,馬懷進問著:“你夫人,還是沒訊息?”
趙石南的心一揪,搖了搖頭。這些年,他一直在四處尋找。有人說在上海見了杜衡,他忙趕過去,卻沒有見到;有人又說在杭州見到杜衡,他又追過去,卻依然不是。有人說杜衡在絲綢店,有人說杜衡在學校,有人說杜衡去了妓館什麼說法都有,趙石南不管真假,只要有人給他一點風,他就奔了去,卻都不是。尤其聽到妓館,酒家,這些去處,趙石南的心簡直像被油煎一樣火燒火燎。相思,幾乎讓他摧枯拉朽的崩塌,原本好好的身子,如今變的不堪一擊。
馬懷進嘆口氣:“我也託了人,但是茫茫人海,找個人,太難了。”說著,看了看趙石南道,“石南,人要是不在,就不說了,人要是還在,那就是躲著你,要是她存心躲著你,就算找到了,你又能怎麼樣,難道你還拿槍殼子指著她的腦袋,讓她必須和你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