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鳴在中彈的時候,並沒有覺出疼痛來。
他只覺得有一根釘子猛的釘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力道很重,足以讓他一頭栽下馬去。他身不由己的向旁一倒,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彷彿是睡了,因為做了噩夢,朦朦朧朧的又看到了雷一飛。雷一飛這一次變本加厲,撲上來壓著他碾著他,用兩隻冰冷的大手鎖他的咽喉,讓他的胸腔徹底斷絕了空氣。他絕望的掙扎,無聲的喊叫,嚇得魂飛魄散,欲逃無路,求死不得。有個女人在一旁忙忙碌碌嘮嘮叨叨,似乎是近在咫尺,也似乎是遠如隔世,他認得那女人,她是葉春好。葉春好不知道他被雷一飛纏住了,還在家裡過日子呢。
他急了,也想回家,想回到那有葉春好的日子裡去,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猛的喊出了一聲:“春好!”
然後他睜了眼睛,眼前是個光明世界,一個人低了頭,正在好奇的看他。見他醒了,那人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那馬跑了。”
他怔怔的看著對方,眼睛確實是睜開了,然而視野模糊,就只能瞧出這人是個女人來,這人所說的話,他雖是聽清楚了,但也完全不能領會,只能茫然的答出一聲“哦”。
那女人又道:“馬跑了可不賴我們啊!我們也追來著,可死活沒追上。”
他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把眼睛又閉了上。
他再次清醒過來時,四周黑沉沉的
,已經是入夜時分。
這一回他睜開眼睛,就覺著眼前清楚了許多。他身下躺著的是炕還是床,他分辨不出,上頭的天花板是什麼樣子,他也看不分明,但基本可以確定自己並沒有被俘,因為手腳都是自由的,並沒有繩索加身。
他使了力氣,想要起身,可一動之下,左肩上爆發出的劇痛讓他叫出了聲音。門外立刻有人走了進來,他喘著粗氣扭過臉,就見這人是個苗苗條條的中等身量,身上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披掛了些什麼衣裳,兩隻手腕露出半截,雙手凍得通紅。抬手摘下了頭上的大皮帽子,這人露出了真面目——是個鵝蛋臉的年輕姑娘,臉蛋和雙手一樣通紅粗糙,然而長眉明眸高鼻樑,很有一點髒兮兮的颯爽英姿。
把皮帽子隨手一扔,她走過來坐到了炕邊。一條腿抬起來盤在炕沿上,她低了頭,圓睜了眼睛去看他:“醒了?”
她的眼珠子很亮,瞳孔裡含著清光。雷一鳴心裡有些發懵,所以在和她對視了片刻之後,才點了點頭。
她笑了,牙齒很白,一側的小虎牙微微的有些齙:“真醒了?上午你也醒了一次,瞧我一眼就又迷糊過去了。”然後她抬起頭面向門外,野調無腔的大嚷:“你們瞧,這人真活過來了!我就說那支破槍打不出人命來,你們還不信!往後那槍專留著給老六打鳥用吧,那槍的勁兒,也就夠打個鳥兒!”
外頭有個爺們兒喉嚨響了起來:“可別提鳥兒了,老六下午讓你兜襠踹了一腳,現在還捂著他那鳥兒在地上蹲著呢!”
姑娘聽了這話,面不改色:“告訴老六,往後再跟我蹬鼻子上臉的說昏話,別說他的鳥兒,我連他的蛋都一窩端了!”說完這話,她又嚷道:“送盞燈進來!”
一個半大小子端進了一盞小油燈,姑娘接過油燈放在炕沿上,低下頭又面對了雷一鳴:“哎,我跟你說,你那馬丟了不賴我,可你肩膀上挨的這一槍,確實是我打的,這是我不對,我給你賠禮道歉。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灰撲撲的從林子裡那麼一過,我還以為是頭鹿呢!”
雷一鳴這才明白過來——要放平時,這絕不是這個野丫頭賠禮道歉就能完結的事情,這野丫頭開槍的時候,萬一槍口往下偏了幾寸,這粒子彈就能打穿了他的心肺;槍口若是偏向了上方,更能直接崩了他的腦袋!
放在平時,他直接就會斃了這個毛手毛腳愣頭青似的野丫頭,可現在並不是平時,現在是他的非常時期,他須得比張嘉田更能屈能伸,乖乖躺好接受她的道歉。扭過臉望著野丫頭,他輕聲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野丫頭肆無忌憚的盯著他看:“這兒是石礫子山。”說到這裡,她一拍胸脯:“我的地盤!”
雷一鳴咳嗽了一聲,牽動肩膀痛處,登時疼得呻吟了一聲。皺著眉頭
把這股子疼勁兒熬了過去,他的頭上出了汗,喘息著又問:“你的地盤?那你應該也是有字號的了?”
野丫頭笑了,一雙眼睛精光四射,不是平凡姑娘的眼睛:“等你把傷養好了,你出去打聽打聽,滿山紅就是我!”
然後她又問:“你呢?你是幹嘛的?”
不等雷一鳴回答,她伸手就去摸他的領章肩章,又抓了他的軍裝捻了捻:“這呢子真厚實,衣裳料子這麼好,你得是個官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