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督理答道:“你的東西,自然是你收。”然後他走到床邊坐下來,開始解自己的襯衫紐扣。葉春好倒是不急著去收這件寶貝,把項圈重新放回錦盒裡,她暫且把盒子放到了床旁的小梳妝檯上,又無意似的感慨道:“說來簡直有些荒謬,我們一夫一妻的時候,動不動就是吵吵打打;如今你在外面納了個妾,我們反倒和睦起來了。”
雷督理聽了這話,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態度自然,並不是綿裡藏針的樣子,便繼續寬衣解帶:“我納妾和別人納妾不一樣,我不是有苦衷嘛。”
然後他起身脫了褲子,爬上床去:“那孩子本來還不錯,現在快要被她哥哥挑唆成潑婦了,我一想起她來,就要頭疼。等過些天回去了,還不知道她要和我怎麼鬧呢!”說到這裡,他拽過了棉被:“別提她了,咱們睡覺吧。”
雷督理和葉春好如此過了十幾日,然而天津終究不是他的大本營,他再樂不思蜀,也終究還是要回北京去。
葉春好是孤單狼狽著來的,走時卻是隨著雷督理上了專列,擺足了督理太太的譜,偏還故意珠光寶氣的裝扮了,把那隻金項圈也戴了上。而她在這邊擺譜,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訊息立刻就傳到了林勝男耳中。林勝男現在書也不讀了,先前的女伴們也斷了來往,成天不是在家裡悶坐養胎,就是聆聽她哥哥的教誨,本來她就是個單純的人,如今又生活在這樣封閉的環境裡,腦子裡越發沒了其它的事情,心心念唸的就只有兩件:一件是怨恨詛咒老女人葉春好,另一件是盼望丈夫快些回家。
雷督理既然回了北京,那自然是不能不來看望她的,然而一進門,迎面就看到了一個圓滾滾的黃臉女子,定睛一瞧,才認出她是林勝男。林勝男處在這個時期,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婀娜的,這一點雷督理倒是很體諒,可不看她的體態,只看她的面孔,雷督理也還是要皺眉——他自己從小到大,一直是個標準的美男子,相應的對待女子,要求便也很高。林勝男現在的模樣,美醜姑且不論,首先就有點不乾不淨。這不乾不淨的罪魁禍首,乃是鼻樑面頰上的片片斑點,於是雷督理就問她道:“你這臉是怎麼了?”
林勝男見他回了來,若不是懷著身孕,一定就要樂得跳起來了。笑眯眯的看著他,她答道:“我變成醜八怪了,是不是?”
“那倒沒有。”
林勝男得意的抿嘴笑:“誰讓我懷的是個小男孩呢?人家都說懷了小男孩的女子,就會像我這樣變醜,我也沒有辦法啦!”
雷督理聽了這話,很高興:“你若真是給我生出個兒子來,那我一定重重的感謝你。”
林勝男搖了搖頭,只是笑,不說話——她才不要什麼重謝呢,她要的是他離開葉春好,安安心心的和自己在一起。
然而雷督理見她活著,並且活得挺好,並且還有可能給自己生一個兒子,便輕鬆愉快的放了心。留下來吃了一頓午飯,他又彎腰把耳朵貼上林勝男的肚皮聽了聽。據說那胎兒現在已然會動,有時甚至還會踢動她的肚皮,但雷督理實在是沒聽到任何動靜,便直起腰笑道:“大概他現在正睡覺呢。”
然後他又道:“我還有事,你好好休息。”
林勝男一聽這話,登時急了:“你又要走嗎?”她連連的跺腳:“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讓你走!我不許你再去找葉春好!”
“我是去忙公務。”
“你騙人!”林勝男將滿腔怨恨忍到此刻,終於是忍無可忍,簡直氣得要哭出來:“我知道你又要去找那個老女人!你看我變醜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雷督理猛的聽到了“老女人”三個字,先愣了愣,隨即才反應過來,沒生氣,反而是想笑:“她要是老女人的話,那我豈不是成老太爺了?”他伸手拂亂了林勝男的頭髮:“乖,我哪有那麼多時間總去陪她?我是真的有事,不信等你哥哥來了,你問他去。”
“我不信我不信。”林勝男真氣哭了,用手滿臉的擦眼淚:“你要是敢走,我就——我就——我就一直哭下去,哭死給你看。”
雷督理一皺眉頭:“胡說八道!大過年的,你死給誰看?誰許你說這個字的?你也上了這麼多年的學,書唸到狗肚子裡去了?說話連個忌諱都沒有?”
他從來沒這麼嚴厲的對她說過話,所以林勝男在淚光朦朧中看見他沉了臉,嚇得立時閉了嘴。
雷督理又道:“最討厭女人拿這些把戲來要挾我!你小小年紀,學點好吧!”
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林勝男怔怔的站在房內,透過窗子見他走得頭也不回,便一吸氣,又流出了兩滴極大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