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歲寧和女兒一左一右跟在車椅旁,陪著老人家說話。
老人家出題考阿蘊,但阿蘊答出時,前者卻已忘了自己出了什麼題,因脾氣和緩了,反而笑著自嘲打趣:「釣了一輩子魚,到頭來成了個魚,轉頭就忘……」
李歲寧:「縱然是魚,您也得是刺最多的那一條。」
「可不是麼。」老太傅在鬥嘴裡腦子依舊靈敏:「否則怎麼成日被你挑刺?」
師生二人如此鬥了一路嘴,老太傅只覺腦子好像都靈光了不少。
而從此一日算起,不過只一月光景,老人的身體情況再度急轉直下。
孫大夫已想盡了一切辦法,但老人年紀到了,十年前又曾受過一場那樣的重傷,這十年來全靠著不計代價的調養在續命。
李歲寧剛結束早朝,連龍袍都未換下,便出宮趕了過來。
病榻前圍滿了哽咽落淚的褚家兒女和小輩們,聽聞聖駕至,紛紛
行禮,讓開了一條道。
病榻之上,那已識不出任何人,一直未有開口說話的老人,見到學生來,竟然伸出了一隻枯瘦的手,還算清醒地開了口:「來了……」
李歲寧撲跪在榻邊,握住那隻手:「是,學生來了。」
褚家人暫時退去了外間守著,一早便趕來的崔璟靜靜陪在李歲寧身後。
「哭了啊。」老人還有力氣和心情嘲笑一下學生:「稀奇咯……」
「不哭。」老人旋即緩聲寬慰:「去歸枯榮方為自然之道……我等不枯,後人何榮。」
這近乎是安慰小孩子的溫和語氣,李歲寧幾乎要泣不成聲,說出的話也像個孩子一樣任性:「可是老師……我想您一直陪著我,我想永遠做您的學生。」
「我自當永遠是你的老師,你還想賴掉不成……」老人慢慢地說:「可你不必永遠只做我褚晦一人的學生,你要永遠做這世道的學生……」
老人含笑抬起枯皺的手,輕輕落在李歲寧的肩膀上,那龍袍質地世間無二,讓老人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他輕輕拂去其上並不存在之物,笑著說:「因為我的學生,如今不再是小可憐,而是大陛下咯……」
李歲寧頓時淚如雨下。
那隻彷彿在替她拂去肩上舊傷與雪花的手,慢慢無力支撐,將要滑落時,李歲寧忙去伸手託握住。
那手慢慢反握住她的手,老人低聲說:「怎麼這樣涼……」
說話間,老人有些艱難地抬過另一隻手,雙手覆握住學生的手掌,要替她暖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