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夫人懲斥的婢女,說來還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名字喚作什麼奴婢竟想不起來了,只知道這奴婢竟然趁著大夫人的侄兒來太師府串門,把自己做的一雙鞋子悄悄送給了朱家郎君,這事兒也不知大夫人是怎麼察覺的,總之當眾懲斥發作了那丫鬟,立時便喊了牙婆發賣。大夫人原本就最重體統禮矩,自是容不得這等不守規矩的奴婢。”簡保家的說道。
春歸便沒有興趣再問朱夫人的舊事了,而笑著轉移了話題:“媽媽家的三丫頭,聽說最近很得金鵲看重啊?想來媽媽今日從我院裡離開後,你家女兒又會得金鵲的賞錢了。”
這話驚得簡保家的立馬起身,多少受寵若驚都轉化成了誠惶誠恐:“大奶奶,奴婢家的三丫頭是在金鵲婆婆管的花草房當差,從前兒一點都不顯眼,自從奴婢得用於大奶奶,金鵲才有意籠絡三丫頭,這件事兒奴婢知道不好,所以主動告訴了青萍姑娘,大奶奶放心,奴婢家的三丫頭雖說蠢笨,但心眼是實誠的,知道奴婢一家認定了大爺大奶奶為主,哪裡還能這頭受惠那頭迎合,且今日大奶奶問奴婢這些話,奴婢也必定不會告訴三丫頭一個字。”
“媽媽誤會了,我正要囑咐媽媽把這些話讓你家女兒洩露給金鵲呢,金鵲的賞錢,媽媽也讓三丫頭照拿不誤。”春歸另又示意青萍賞了簡保家的碎銀子:“我年輕,不懂得多少為人處世,但自來的秉性便是用人不疑,媽媽肯為大爺和我效勞,我心裡是感激的,這點子賞錢媽媽先拿著,替家裡的小子丫頭們添上一身絮襖,暖暖和和的渡冬。”
簡保家的千恩萬謝告辭,卻是滿頭的霧水,不知大奶奶今日為何特意請她來詢問和惠的事,就更鬧不清為何特意囑咐她把這事洩露給二夫人知情了。
卻說菊羞,早前也在一旁,聽得和惠的不少舊事,早已忍不住一肚子的見解:“都說朱夫人仁厚,我怎麼聽著有些不對味呢?老太爺重懲那婆子,是因那婆子侵吞了善米,不管數量多是不多,總歸會造成好些災民因此不得粥米/果腹,這是攸關人命的事,當然不能放縱!和惠一介婢女,竟敢違逆家主,縱容下人僕婢吞佔善米不受重懲,給她們自己做臉,倒讓老太爺殺一儆佰杜絕貪奸的用意落了空,至多是婦人之仁,往大里說還有幾分居心叵測。
她悄悄的施惠也就罷了,偏是鬧得人盡皆知,底下人豈不議論老太爺過於嚴苛?朱夫人身為子媳,竟然也不責罰和惠,說明是贊同和惠此行的,這就是有意與翁爹對著幹了。我聽著朱夫人倒像對太師府的家規視若無睹,行事首先考慮自己的功利,做的是姑息養奸的事體,得的卻是寬厚仁慈的名聲。不過事體若有礙孃家門風,朱夫人就沒這麼‘仁厚’了,如她陪嫁丫鬟的事兒,照我說來,郎情妾意一拍兩合,送雙鞋子而已,哪裡就罪該萬死了?”
春歸便對梅妒說道:“宋媽媽一貫認為菊兒是個又癲
又傻的,提起她來回回都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操心菊兒日後會被人算計吃虧,阿梅聽她這番話,趕緊說給媽媽聽,這樣一來媽媽就不會發愁了,咱們菊丫頭啊,腦子可清醒著呢,比太師府裡多少僕婢都強。”
顯然也是贊同菊羞的見解。
“多得如今朱夫人已經不在了,否則,大奶奶還不知要吃多少暗虧呢,橫豎我聽簡保家的那話,朱夫人可沒有沈夫人更好相與。”
梅妒原本正準備添上一粒薰香,聽妹子這話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沒有撲在香几上,轉身過來便打了妹妹一下:“大奶奶才贊你聰明,就說這樣的糊塗話!朱夫人可是大爺的生母,怎能說‘幸虧不在’的話。”
“屋裡沒別人,菊兒才這樣說,若有外人,她的嘴巴可嚴實著呢。”春歸卻沒有一絲惶恐的神色。
她當然不認同朱夫人“幸虧不在”的話,這不是因為她對朱夫人心懷多麼深厚的感情,事實上春歸能夠斷定自己絕對不是朱夫人喜歡的兒媳型別,但正如梅妒那話,朱夫人是蘭庭的生母,雖然蘭庭非但不曾時常提起先慈,甚至還耿耿於懷母親當年不問青紅皂白為了朱家的子弟責罰於他的舊事,可春歸依然能夠感察蘭庭深藏心中的哀思,他的心裡一定不曾忘卻母親的慘死,所以連外家,在某一層面上也可以稱為逼害朱夫人的兇手,蘭庭直至如今都不肯和解,也永遠不可能和解。
他說過不會追究,不去報復,已經是出於那些人被母親視為血緣至親則予寬容了。
有的時候春歸甚至會替蘭庭憤憤不平,因為他似乎從來沒有獲得過母親的珍愛,朱夫人行事從來不會為了自己的子女考慮,她把名聲看得太重,重於她的骨肉也重於自己的生命,而她絕佳的名聲,作用無非就是為了朱家添光加彩。
蘭庭不是蘭心,母親過世時他已然知曉事理,且他更比普通人要早慧,正因為早慧,所以他勘破了母親的冷漠和疏離,那不是源於母親獨具用心不同方式的慈愛,蘭庭早已感察他無論多麼努力都難以得到母親的關愛,為什麼呢?因為他姓趙而非姓朱,他是母親十月懷胎所生但從來不被母親看作親人。
這個原因何其荒唐?但仍舊不能阻止蘭庭的渴求,就算朱夫人已經不在人世,但這永遠的遺憾已經在蘭庭心中形成無法消釋的塊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