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來時的悄無聲息,玉陽真君的離開,也像突然被陽光蒸騰了身形,而後蟬吵聲又突然響亮起來,望向那水塘,似乎一條條的紅尾也莫名擺盪歡快,自東而來的一陣疾風,使白色的芳朵於枝梢笑得嬌俏,小小花園裡,有如無形的咒止又無聲的開解,只留下一個春歸,她在幾多生靈輕快的一時,再也無法談笑如常。
很多的決斷,不用急於此刻篤定,春歸卻懂得有那一件,是當真不能再繞開了。
沒有稍長的時間,她很快便見阿孃的魂影經粉白的圍牆顯現,一樣是沐浴著金烏光盛,沐浴著茉莉浮香近前,這一刻她的心胸像被一支無形的箭簇洞穿,漏下血淋淋的空洞,再有劇烈的疼痛瞬間充滿了臟腑,春歸不知道為什麼她要經歷的離別,回回都是如此猝不及防,她真想什麼都不顧的痛哭失聲,好像只有這樣宣洩,才能姑且緩和身體裡劇烈又沉鈍的疼痛。
但她看到阿孃眼裡的水光,無奈又悲悽的神色,春歸知道自己還是應當冷靜下來。
她把整個像暫時被抽空了力量的身體,斜斜交託給美人靠,她側著臉,把下巴稍稍藏在肘彎,她不能一直盯著阿孃的淚眼,她看向不知從哪裡飛來的翠鳥,站在花枝上,她覺得那隻翠鳥一直長久的站在那裡,根本沒發覺其實鳥兒數息後就飛走了,空留芳朵隨著風定,也漸漸安靜下來。
她問:“阿孃,你將要去的癸酆,將要去的度朔,那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呀?”
這是對於那個地方,據說是亡靈的知覺裡唯一的歸宿,春歸第一次產生好奇和關注。
她原本以為這樣的關注是大無必要的,因為遲早一天,當她完成了她在塵世的宿命,一口生氣斷絕,那時就會自然而然恍然徹悟,那時她會隨同阿孃一齊歸去,她以為對於魂靈而言,數十載的塵世光陰並不算漫長,她根本沒有想到她的阿孃經不起這樣的等待。
現在,她必須要送走阿孃了,就像阿孃的妄執是她的餘生何以寄託,她也忽生關注,阿孃的歸宿將為怎樣境遇。
她靜靜的傾聽,眼睛一直看向別處,她認真去體會阿孃描述的溟海之北,那個和傳說當中的幽冥地府大有區別卻又隱約關聯的地方,叫做癸酆的魂宿之地,造物為所有凡靈營造的樂土,只有消除妄執才能抵達的幽境,彷彿當真是值得嚮往的,不,是凡靈應當視為唯一的嚮往。
但阿孃現在還不能在癸酆久留長存,阿孃要去一個稱為度朔司的地方,再經輪迴轉世。
所有的凡靈,當必須經歷萬千輪迴之苦,當徹底擺脫妄執的一天,才能長存極樂。
這似乎,就是塵世裡,有些人對於長生的妄執呢?
春歸不知道答案,阿孃也無法告訴她答案,阿孃只是說,每一個輪迴,每一遭人世,都是凡靈的修為。
“那是不是在度朔司,真有閻王判官一樣的主持,他們會把塵世裡的罪孽,報應於輪迴?”
“不,沒有那樣的主持。”
阿孃說愛恨情仇,貪嗔痴怒,都是塵俗的妄執,若魂靈不能放下,就無法再歸度朔,而造物,是以超然之態,淡視塵世間所有的恩怨情仇,造物看來,一切只有因果,無分善惡,誰知今生遭遇之惡,不因前世所種之果。
若一世不能放下妄執,那便是凡靈的徹底毀滅,縱然已經歷百世輪迴,統統都是徒勞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