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靖康這幾年這一套以下對上的做派。
地方上有了無關緊要卻又轟動的大案,怕上頭過問,作筆錄時故意加些玄乎的東西進去,什麼天上刮來一陣大風雲雲這樣的記錄,如果找到替罪羊,宰了填到案子裡,你也對不出個人證物證,找不到替罪羊,上級查問了,一翻閱,發生的事都是鬼神乾的,不屬於人間官府能管的。
李虎忍不住問:“那萬一案子能破呢?檔案都被改了,從一開始就知道破不了嗎?”
師爺說:“很多案子,就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破不了。就比如這十八騎,來去如風,沒有人知道落腳點,作案毫無軌跡,不動手則已,一旦動手,安排縝密,殺傷少,劫掠頗豐。現在從未留下過衣物、鞋子、兵器等物證,甚至沒有人能看清過他們的真面目,府尊們誰留著這樣的案子抹汙自己的政績?”
李虎問:“那你們怎麼知道他們是從高奴來的?後來又去了陳州?”
狄阿鳥輕聲說:“負責刑名的人私下之間有往來,這些都是沒擺上檯面,但私下交流過的。”
師爺捋須道:“大王英明。破不了的案,各地都有默契,甚至會交流一二,否則的話,為什麼會有金牌捕頭?”
狄阿鳥安排說:“燕雲十八騎先不去管他,沒有民憤,吳師爺,縣裡其它的案子你要給我清理一遍。雕陰在孤沒有進來之前,你沒有人支援,沒有底氣,在府尊底下當個參謀,得過且過,這有情可原,現在我把刑名的功曹給你,你要給我審案,眼下百姓們未能信孤所言,你便從鄧北關開始。把他的不法之事一一收羅好,發三法司公開會審,邀請百姓旁聽,審完,證據確鑿,就在雕陰西市斬首。”
李虎忍不住道:“阿爸不親手殺他,公審?”
狄阿鳥扭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師爺,慢吞吞地說:“快去辦吧。”
師爺連忙告退。
等他走了,李虎好奇道:“阿爸。你在找我二叔?”
狄阿鳥點了點頭。
他拿起幾桌上的兩個碗,一個放在地上,一個放在榻上,然後,笑著指了那個放在地上的碗,輕聲道:“昨日博小鹿讓孤手刃仇人,他就在這個高度。你呢,你是哪個高度?”
李虎指了指榻上。
狄阿鳥站起來,低聲說:“都是一殺,卻大不相同。有時候你就要學會這種多此一舉,不要直來直去。”他招呼說:“走。你帶著阿爸出去,到集市上逛逛,阿爸想找找有沒有認識的故人,與他們聊聊。”
李虎忍不住道:“阿爸。很多軍國大事在等著您?!”
狄阿鳥嘆氣道:“事事都讓阿爸幹,阿爸要那些將領們幹什麼?阿爸走走看看,才是大王應該乾的。”
兩人說走就走,帶著幾個人,從後門出去了。
走到集市上,天陽高照,白雪消融,人卻還不敢出門,能看到的並不多。
狄阿鳥走過去,走一遍,一個故人也沒碰到,張口向人詢問,發現當年在城裡,在牧場裡與他有舊的人不是之前就投奔他了,就是死了,逃難了,問到大名鼎鼎的齊蛟爺,這老頭卻是造反,被抓來雕陰,鬧市上一刀一刀剮了。一路走下來,狄阿鳥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忍不住跟李虎說:“當年在雕陰,孤認得那麼多的人,竟沒有幾個還好好在家鄉活著,這裡的百姓苦呀。”
他說:“孤也有責任的呀。”
他又說:“孤欠雕陰的。要不是當年雕陰的百姓護著孤,孤何來今日?所以你記著,孤拿下雕陰拿對了。阿爸待會帶你回我們家看看,看看什麼模樣了,再去牧場看看,去黃埔學堂的舊址看看。也再去找找你的思晴阿媽,你阿哥,你太奶奶他們。你思晴阿媽死在花一樣的年齡,她等了孤十幾年,孤才來!孤竟然才來!”
李虎雙眼濡溼,還是忍不住提醒他:“今日兵臨黃龍,要是眾人尋你怎麼辦?要是靖康的使者來了見您呢?”
狄阿鳥冷笑道:“孤帶了十個軍府,號稱十萬,黃龍又是佯攻,能有什麼事讓他們都來尋孤做主?至於靖康。那個不靠譜的皇帝,自稱天選之人,得寸進尺慣了,你只有不給他談才有得談。”